夜幕低垂,小丘郡的街道仿佛被压抑的沉默覆盖。低沉悠扬的风笛声在狭窄的巷道间回荡,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穿越而来,又像是直接从人心的裂隙中飘出。那旋律熟悉而哀伤,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一段无人愿意提及的过往。
格兰妮站在街角,手中紧攥着一块染上泥渍的手帕。寒风划过她被岁月打磨得粗糙的面庞,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达米安……他也走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卷走,“他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她身旁的罗南站得笔直,脸庞隐藏在阴影里,但他的双拳却攥得死紧,骨节发出微微的咯吱声。他的愤怒像一簇藏在灰烬下的火苗,稍有刺激便会化作冲天烈焰。“他们不可能把他还给我们。”他的嗓音低哑而冰冷,似一块冰砸在地上,“他们只会把他烧成灰,随随便便地撒向城外,就像对待一捧毫无意义的泥土。”
格兰妮猛地吸了口气,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转过头不敢看他,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肖恩被抓走的时候……他们也说是矿石病……那不是别的,是病啊……”
“病?”罗南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刀锋,“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这不是病,这是谋杀!我们是这座城市的铆钉,是维持机器运转的零件。只要有一天生了锈,或者哪怕一点点不合适,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抛弃!”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宛如一声利刃的咆哮,在沉寂的街道上激起涟漪。他一步步逼近格兰妮,声音中夹杂着压抑的痛苦与绝望:“即使没有生锈,只要不再符合这座机器的需求,我们的命运也一样!一个个染病,一个个被送走,他们的药只给一半,防护服穿上五年七年,全是补丁!肖恩的命,就是这么被耗光的!”
“够了!”格兰妮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神里是痛苦与恐惧交织。她的声音尽管微弱,却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罗南,你说这些话,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克莱娜她们的眼泪还没干,你还想让更多的母亲哭泣吗?你还想让多少人失去儿子,失去丈夫!”
罗南怔了一瞬,随后偏开头,眼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格兰妮,你不明白!早上,奥布莱恩一家和康纳家的兄弟来找我了……他们愿意加入我们。”
“什么?!”格兰妮的脸色骤然变白,像是被冬日的霜覆盖了一层冷意。她的身体轻轻颤抖,脚步向后退了半步,“罗南……求你,不要再靠近我和孩子了。看在肖恩待你不薄的份上……离我们远一些吧。”
罗南的嘴唇动了动,喉头滚动,却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孤独又决绝,像是一颗破碎的星辰,坠向无尽的深渊。
此时,低沉的风笛声再次响起,声音绵长而悠远,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附近,灯光昏黄的街道尽头,一名穿着维多利亚制服的士兵大步走来。他的眼神冷漠,嘴角挂着不耐烦的弧度。“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滚回家去!”他的声音打破了悲哀的氛围,如一道劈裂阴云的雷声。
街上的人群迟疑了一瞬,纷纷低头散去,但那沉默中暗藏的抗拒却更加明显。
风笛声没有停下,隐隐的愤怒与悲伤在夜风中交织,像是一首无人能够听懂的挽歌。
人群散去时,街道再次归于寂静,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格兰妮拉住克雷格的手,将他拽向身后,她的眼神透着不安,又带着些许隐忍。她轻声道:“克雷格,别再跑出去捣乱了。你才多大?不该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克雷格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小球,那是父亲肖恩生前留给他的,表面坑坑洼洼,像他记忆中的矿场,也像他的命运。他抬头倔强地看向母亲,眼里充满了愤怒与无助,但终究没有反驳,咬着嘴唇站在原地。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街道尽头走来。他的步伐沉重,军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回忆的泥潭中挣扎。
“凯利上尉?”风笛声骤然停下,演奏者似乎也愣了一下,轻声唤道。
凯利抬起头,目光掠过四周,最后停留在了站在远处的克莱娜身上。他的神色复杂,眼中闪烁着痛苦、悔恨与无奈交织的光芒。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叹息。
“克莱娜,我只是想看看你和菲奥娜,还好吗……”凯利的声音微弱却真挚,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靠近,但又像是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克莱娜没有说话,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披肩,身体微微后退一步。那是对亲人的信任,也是对某种不安的拒绝。
“是我的错……”凯利垂下头,拳头握得死紧。他喃喃道,“达米安……他是我的外甥,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可是……可是我却……”
他的声音哽咽,手掌无力地垂下,仿佛这个强大的军官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些年,那些他还没有穿上军装,能无忧无虑陪伴家人的时光。
“凯利上尉!”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独白。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是克雷格。他站在凯利面前,双眼燃烧着怒火,“你是叛徒!是你杀了达米安,是你让爸爸……都没了!”
“克雷格,住口!”格兰妮惊慌地拉住儿子,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充满敌意的指控像利箭般刺入凯利的胸膛。
凯利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他喃喃自语:“叛徒……是啊……他说得一点没错。”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自我审判,又像是无尽的忏悔。
他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作,直到一名年轻的士兵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点点头,像是挣扎着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低声对克莱娜说:“我明天会再来看你们……请,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他转身离开,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
凯利离开后,街头的氛围更显压抑,风笛再次响起,但旋律却变得更低沉,像是悲伤的呢喃。
一队维多利亚士兵巡逻而至,他们的身影让人群立刻散开。但其中一个身着轻甲的士兵突然停下,视线锁定了街角一小群没有完全散去的人。
“你们!还聚在这里干什么?滚回家去!”士兵厉声呵斥。他的脸上写满了倦意与烦躁,仿佛这份巡逻任务让他心力交瘁。
罗南站在人群中,他的身影笔直,目光中透着不屈。他冷冷地回道:“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没有理由滚出去。”
“谁敢这么跟我说话?!”士兵猛地转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愠怒。他抓起弩箭,脚步向前逼近,“再说一遍——”
话音未落,一块烂土豆从人群中飞出,正好砸在他的盔甲上。士兵愣住了,随即暴怒,大声喝道:“是谁干的?!给我出来!”
风笛声突然戛然而止。一名身披斗篷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她带着几分随意的微笑,语气轻快却不容忽视:“在街上举弩箭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很容易伤到人。”
士兵转过头,看着来人,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风笛手轻轻笑了笑,“我有军令在身,来调查案件的。”她随手拍掉斗篷上的灰尘,目光扫过士兵和紧张的人群,像是在评估某种无形的平衡。
“案件?什么案件?”士兵的声音带着些许戒备。
“达米安·巴里,”风笛手缓缓道,“他真的……是鬼魂部队的人吗?”她的语气轻柔,却似乎在试探某种深藏的秘密。
士兵哼了一声,冷冷道:“不管他是谁,反正已经被处死了。这种渣滓,死了才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