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正抬起手臂,想要将盆子里的水泼出去,他可能是余光中看到了我们,便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们这边瞅了过来。
师父喊出那句话以后,他过了小片刻才往这边瞅,似乎是没听到师父的声音。
一看到师父,老人立即放下水盆跑了过来:“哎呦,杜师傅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想去一趟百里云川,见见那位百花公子。”师父不急不徐地说道。
老人冲到我师父面前来,将一只耳朵转向师父:“杜师傅你刚才说什么?上了年岁,耳朵不灵光啦,就这只耳朵还能听着点儿动静!”
他听力有问题,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喊着说。
师父便提高了音量:“我想去一趟百里云川,见见那位百花公子!”
这一次老人听到我师父的话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找他做什么?哎呦,这地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来,都跟我进屋。”
看得出来,他和我师父很熟,两人也不知隔了多久才见面,却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一边吆喝着,他就匆忙朝竹屋那边跑了过去。
我跟着师父朝竹屋走的时候,师父还特地回过头来对我说:“他没有姓名,当地的花仙都叫他‘耙匠’,这里的花,全都是他一个人在照看,佘家谷的大小事宜也都需要他来拿主意。在这地方,他是唯一一个心思如明镜的人。”
“既然他是佘家谷的头人,咱们能不能通过他,把云裳救回来?”
“佘家谷情况复杂,一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耙匠只是拿主意的人,但并不是头人,真正的头人,是百里云川里的百花公子。”
师父的话虽然没有直明要害,但我知道,想通过耙匠将云裳救出来,怕是不可能的。
进了屋,耙匠立即将门窗关好,还在窗户缝里塞了一些粗布,用来隔音。
屋子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条板凳,一张方桌,一张床,以及一些做饭烧水用的家什。
师父和乔三爷一进门就坐在了板凳上,我和卢胜材只能站着。
“你们俩到床上坐,我这地儿也没个椅子杌子什么的。”耙匠似乎刻意压低了音量,可他的嗓门在我看来依旧很响。
之后他就凑到师父跟前问:“您怎么又要去找那个百花公子啊,上次您来这儿的时候就想见他,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您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啊?”
师父叹一口气:“我这次是不得不来的,这不今年……”
“杜师傅,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我们是来接云裳的!”
耙匠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你们要接走云裳?不行啊杜师傅,云裳已经进了百里云川了!哎不对,你怎么知道她进了百里云川?”
已经进了云川,为什么这么快!
师父高声回应道:“我们知道她被选中了,所以才特意赶过来的。云裳这丫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接走的,既然她已经进了云川,那我就只能去找百花公子要人了!还希望你能给我指条明路。”
耙匠闷闷地回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难啊。”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小,我也是离他足够近,才听到他的话。
这时师父又冲着耙匠喊道:“百里云川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耙匠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我师父:“杜师傅,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一定要将云裳接出来,她和您是什么关系呢?”
在耙匠问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师父心中浮起了一股担忧,但他只是回应:“你也别多问了,问多了,我也不会说。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进入百里云川!”
师父似乎是怕耙匠问得太多,他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我听到不该听见的话。
耙匠将脑袋埋在胸口上,沉思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杜师傅,我信得过您,我知道,您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不过那百里云川,您今天怕是进不去的。”
师父也不言语,只是专注地盯着耙匠的脸。
这一招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发现,你问人家话的时候,不用问太多,只要抛出一个问题,在他回应的时候,只要保持专注,毫无敌意地盯着对方,他们就会主动向你透露出更多信息。
不过这种招数不能常用,用多了,别人会觉得和你聊天有压力,从此渐渐疏远你。
就听耙匠接着说道:“您是知道的,百里云川的入口,每天都会发生变化,而且是毫无规律的变化,只有百花公子知道山门在什么时候开,在哪开。如果不走山门,只能绕道大梁湾,那地方可是凶险得很,一旦进去,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师父点头:“嗯,我知道。”
说罢,便继续紧盯着耙匠。
耙匠说:“明天,送嫁妆的队伍会去山门那边和云川里的人交接。杜师傅明天下午就可以在花海的西北望提前等着送嫁队,借由他们寻到那座山门。”
师父点头称谢,接着就要转身离开。
耙匠立即起身挽留:“杜师傅,今天晚上,您就住在我这儿吧!现在佘家谷正忙着给云裳送嫁,谷里的人走动得勤,你要是到外面去,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撞见,佘家谷上上下下,可都认识您啊。您是从黑林子那边过来的吧,哎哟,那条路可不好走,路上受了不少罪吧,在我这儿踏踏实实睡一觉,也好养养精神啊!”
如果不是我能看出耙匠心里的情绪,他突然间这么殷勤,我大概也会以为他有别的目的。
可此刻耙匠确实情真意切,丝毫没有装出来的成分。
师父朝我瞥了一眼,见我稍稍点一下头,才重新坐回板凳上:“那就叨扰了。”
耙匠见师父肯留下,脸上便露了笑:“您可是我们佘家谷大恩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这不就见外了吗。你们先歇着啊,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去!”
说话间,耙匠便拎了一把砍肉刀,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目送耙匠出了门,乔三爷才开口说:“这家伙值得信任么,打以前开始,我就总觉得他不太正常。”
师父闷声回应:“在佘家谷这地界,就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