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明白了:“哦,飞石问柳不如匿身和素手厉害。”
这话一出,师父就不说话了。
要是在以往,师父只要表情一瘪,乔三爷就直乐,可这次他却一改常态,用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即便这门脱手镖功夫到现在也只是个雏形,你也不能小看它的威力,我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把这门绝艺学精了,足够你在行当里扬名立万。”
“乔三爷,我总听你和师父说行当行当的,行当到底是什么呀?”
“咱们这个行当叫作‘五言堂’,修、演、兵、盗、信五门合一,一门一言,一言一堂,合称五言堂。你们小龙潭一脉隶属于五言之首的修字门,说白了就是修习道法、巫蛊的这么一拨人。要是放在几百年前,你们小龙潭一脉就是放在整个修字门里,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过去行当里有句话,叫做,修门宗法,半出龙潭,意思就是在修字门里,将近半数的宗法都出自你们小龙潭。你想想,那时候的小龙潭门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师父插嘴道:“什么修门宗法半出龙潭,那都是外面的人瞎说的。”
我心里还挂念着小龙潭后来怎么样了,赶紧问乔三爷:“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咯,要是在五六十年前,小龙潭也还能独当一面,可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这个宗门就算是彻底没落了。到了现在,行当里的人只知道还有小龙潭这么一处秘境,却都忘了那地方原本是个宗门了。”
“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只是知道,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你们那个宗门里的人就一直处于避世的状态,你们不出来见人,时间一长,别人自然就把你忘了,尤其是你师祖云眉道人仙逝以后,知道你们的人就更少了。”
“乔三爷,那你属于那个门啊?”
“以前是盗门,现在也不知道属于哪门了。”
我师父再次插上话:“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不知怎么,乔三爷突然冒起了火气:“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你想让小栋子也跟你似的,和这个行当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十年你做了多大的功业,有人知道么?空有一身天大的本事,可你在同道们眼里算个啥?我可记着呢,前些年五言堂聚首,给安排座次的时候,你辈分这么高,竟然给了个末座!”
“我又不和人家接触,人家不认识我也正常,聚首的时候我也没打算去,是柴宗远硬拉着我去的,人家看在老柴的面子上给我落个座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没和行当断了联系啊,认识我的人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个。”
“也就有那么几个而已!说句实在话,老杜,我真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藏着掖着的,难道你就不想光大门楣?你对自己的宗门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责任心?”
“唉,你怎么又说这个,这些年老听你说这些,我耳根都快起茧子了。”
“你烦不烦我不管,可你们家小栋子多好的一根苗子,落地童子啊我的个天,咱们这个行当,两千多年了,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你可不能让他跟你似的,活得这么窝囊。”
“你哪只眼看到我窝囊了,我这不过得好好的么?”
“我两只眼都看到你窝囊,我心里头也觉得你窝囊。以你的本事,走到哪儿都应该被捧着才对,可看看你现在,谁认识你啊!”
“修字门和别的门庭不一样,我们不追求这些。”
“你要是真不追求这些,给你安排末座的时候,你那张老脸拉得跟什么似的。”
“胡说,我那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你看你还嘴硬。老杜,听我一句劝,别老这么藏着了,你一直这样,对小栋子也没好处啊。”
师父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回应:“我藏着,不是因为我不想光大门楣,是因为只有藏着,才有机会查清我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才有机会弄清楚,小龙潭当初为什么突然间分崩离析。”
这番话应该是我师父第一次在乔三爷面前提起,乔三爷当场就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云眉道人当年不是……寿终正寝的吗?”
师父摆摆手:“这是我们宗门内部的事,你就别多问了。唉——”
长叹一声之后,师父便握紧了我的手:“光大门楣的事儿,在我这一代怕是没指望了,可好在我还有个盼头。”
“唉——”乔三爷也是一声长叹:“我连个盼头都没有,我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瞎折腾,那点儿家业,早晚得被他们给败光喽。”
“行了,安静点,别说话了。”
刚才只顾着听乔三爷说话,直到师父下了禁言令,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现在已经到镇子里头了。
周边光景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在贯通镇子的这条马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路边也没有卖小吃的摊位和店铺,到处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一点都不热闹。
我很想问一句,这里为什么和丰镐不一样,可师父已经下了禁言令,我也只能把疑惑埋在心里。
师父好像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么顺着马路向前走着,走了很久,直到路过一个很宽的胡同口时,他才突然停下脚步。
也就在师父驻足的瞬间,胡同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嘶吼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可这声音被空旷的胡同放大之后,变得异常锐利和嘶哑,它一传到我的耳朵里,就让我浑身上下的寒毛瞬间乍了起来。
说真的,我特别不愿意走进那个胡同,可此时师父却旋过身子,径直迈了进去。
一进胡同,就感觉阴荡荡的寒风穿过衣领间的缝隙,直往背后上灌,而且那风吹一阵停一阵,就好像有人趴在我脖子上吐凉气似的,可我回头张望了好几次,身后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怕极了,只能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