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死人的事不出一个时辰就传到了书铺这条街上。
连进门来买书的客人都在议论此事。店里看书的书生几次抬头,看向声源方向咳嗽,说话人丝毫没有噤声的意思,反而更大声地娓娓不倦。
王随见状,也蹙了蹙眉,他们这是书铺,又不是菜市场,非站在店里侃这些做什么,再者说,逝者为大,背后议论那对老夫妻是为了故意讹医馆的钱也太没人性了。
王随听不下去了,正要上前,从旁边窜出一纤弱书生,卷起一本书就朝那人砸去。
王随下意识就伸手想拦,惊道:“诶!我家的书!”
“嘭”一声,书砸到那人后脑勺后落地,那人捂着头痛呼,后退一步踩在书页上,怒道:“谁人砸我!”
王随看向书页上老大一个黢黑脚印,哭丧着脸:“我家的书啊——”
书生三步跨坐两步上前,指头痛骂:“你个没爹生没娘养的,在这清雅圣贤之地自鸣得意,随口诬蔑逝者,还无知无畏,你怕是那黑心医馆花钱请来唱戏的!”
那人怒火中烧,抓起一旁的烛台砸过去,书生灵巧躲过,烛台碎了一地。
店里其他顾客眼见两方要打起来,着急忙慌地躲开这两人,不想受波及的,忙不迭就跑出了店,有想看热闹的则躲在书柜后,一会又冒半脑袋出来,明目张胆偷窥。
王随苦着脸连忙抱住最近的书生,直喊劝说:“两位消消气,不要为了医馆那不相干的事伤了和气,砸坏了书铺的东西是小,两位受伤就得不偿失了!”
书生显然是个气性大的,即便被王随拖后腿,嘴里还是不肯消停:“也不知你家祖坟埋了哪处风水宝地,生出你这又丑又坏的蠢货子孙,唔……”
王随赶忙捂住书生的嘴,店里另外两个伙计架住另一个人往外拽,连声哄说那书生是秀才相公,客人一介白衣,打坏了秀才赔不起云云。
气得那客人两眼一翻,最后在门口乱骂了两句才憋屈离去。
林大管事等人从后院赶出来时,王随已经安抚住了书生,还给他重新上了壶茶水。
林大管事听了王随的叙述,颇有几分头疼,自家书铺离德仁堂隔着两条街,真是无妄之灾。
书生掏出钱袋,拿了二十两银子给王随:“砸坏了书铺的书是在下的错,惊扰了掌柜生意,这剩余的也一并赔给你们。”
林大管事没想到这书生如此阔绰,连忙让王随把多的钱找补退回去,对书生道:“只需赔付书钱就好,也是我家伙计没有及时制止那人喧吵,打扰了客人读书。”
书生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你们这里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有喧吵说话实属正常,我就是看不过那人满口胡言才仗义执言,掌柜的可知道那医馆在何处?到底是不是医馆害死了人?”
您那是仗义执言吗?您都仗义掷书了!
林大管事无语了一瞬,温言道:“秀才公不是漠城本地人?出事的医馆在保康街,具体事由我也不甚清楚。”
“想来应该已经有人报官了,过几日等衙门出告真相就明了了。”
书生颔首,吹了吹茶盏的沫子,说:“我不是什么秀才,确实不是漠城人,外地过来探亲寻友的罢了。你家这供人免费读书的事办得极好,掌柜的看来也是胸怀大义之人。”
林大管事摆手说:“这是东家的意思,这书铺是盛将军小女儿的私产。”
书生闻言惊讶,叹道:“盛将军好家风啊,养出这样贤良舒达的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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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就把乱说话的那人放走了?”盛临乐吹了吹墨迹,不解道:“那个书生也没问是谁?”
林大管事汗颜,解释说他求问过那书生名号,只是书生顾左而言他,就是不肯说。
盛临乐把最后一篇画稿交给他,说:“那就找人查一查乱说话的那个人吧,如果真是德仁堂在搞事,估计是因为我不交出云墨来故意报复。”
我说怎么两三天都没再上门来要人,还以为是他们拿不出凭据做贼心虚不敢上门。原来还在这儿憋着坏儿呢。
林大管事问云墨是谁。
盛临乐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林大管事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三姑娘还是将此事跟夫人说一声,这事若真是德仁堂搞鬼,就涉及将军和太守的关系了。”
盛临乐没懂,怎么又牵扯出来太守了。
林大管事娓娓道来。
还是因五年前的战乱,当时漠城百姓死伤逃亡了近九成,整座城几乎成了空城,当年守城的林太守也惨死在敌军手中。
后来盛将军领十万将士拼死夺回城池,陛下也重新选派了新太守前来赴任。可就算盛将军如何派人相劝强送,那些经历过战乱的百姓宁愿成流民也不肯再回漠城。
盛将军守了一座空城近半年。最后还是新太守想出法子,将漠城以及周边村镇的农税全部减免,联合周边州郡的知州太守,鼓励商人来此经商,商税也只收六成。
当年死的人太多了,许多房子也成了无主之屋,太守甚至宣称那些房子也可免费租给商户两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才吸引了大批百姓回乡,不少商人也见有利可图来了漠城。
漠城在三四年内重塑了现在的繁荣景象。
后来这位太守也连续颁布了不少利民惠商的政策,在百姓眼里就是宛如赵广汉在世的好官。也因此,城中百姓也更爱戴尊敬这位太守,连陛下都下旨赞许他的功绩,允他连任漠城太守。
漠城平稳后,百姓们安居乐业,也慢慢走出了战后阴影。盛将军的名字逐渐消失在茶余饭后的闲聊里,就算提到,也只是说他又平定了某座山头的山匪贼寇罢了。
说来,盛将军与太守,本就是文官武将各在殊途,日常也不太碰面。
只是太守那连襟——方海道,是个贪财又小心眼的,事事都要把生意做到城里独一份的好,把将军府的生意都踩在脚下才肯罢休。
将军夫人置办酒楼,他也开酒楼,还要开到全城第一的地位。林大管事叹了口气,说:“徐大管事手里那家酒楼,不知被方海道撬走了多少生意,就连我那两间成衣铺也不曾幸免。”
盛临乐迷惑道:“这方海道……”
难道是我爹的黑粉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