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落下,太阳只剩下一点点的余晖。
无因依然是站立着身体,面朝着天明的坟墓,“天明呀,你可知你收养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恩,我到底是要报,还是不能报呀。”
他站在山头,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曾经许下的诺言,是必然要实现的。可面对南颂的请求,他却无法答应下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最后一点的太阳余晖下去,无因脸上的最后一点光芒也不存在,他看向在雪地中依然跪着不动的南颂,叹息道,“南颂,你可知,我的眼睛为何如此?又知道,我又因为什么欠了天明的恩情吗?”
南颂摇头,“师傅在世的时候,未曾跟我说过。”
“哈哈,果然,就让我把前因后果跟你说说,也许……也许你会因此,改变你的想法。”
四十年前,无因还不叫无因,叫姜齐明。姜家以经商为生,家境富裕,夫妻和睦,姜齐明育有两子两女,两个女儿出落尤其聪灵,跟那六月时节莲花池上那新长出的莲花一样,嫩白里面透着粉色。
姜家主要以米粮生意为主,一到时节,姜齐明就得南下去查看米粮的情况。就在那年,他带年满十六的大儿子南下收粮,那是无比寻常的一年,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一年,长江发大洪水,不仅货全没了,就连那些个船工,也都葬身在那惊天骇浪之中。东西没了,可那允诺的收购粮食钱可是一分不少地给了出去,那些预定粮食的商行,也都要一一照赔违约金。
一来二去,这让姜家的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不仅如此,那找上门的船工,那些个要赔偿的穷苦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这个小家庭。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家产,也补不齐那几十号船工的赔偿金。姜齐明走到了一个绝境,只要一出门,就能看到那些在门外哭诉的船工家属,有的是妻子带着孩子,有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有的就是身强力壮的兄弟姐妹……
呼喊声,号叫声,咒骂声,日夜不停响彻在姜家门前,把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给逼到了绝境。
姜齐明的妻子,终日以泪洗脸,她不知道为什么善良了一辈子的一家人,会遭遇这样子的难关,面对门口那些哭喊的老百姓,她也是日日夜夜被内心的愧疚折磨着,一刻都不得安宁,才短短半月吗,人已经消瘦了大半。
“官人,我们如何是好?”那声音中的愁绪,如那滔天的浪水,一同涌进姜齐明心中,一时间,掩盖了他的所有理智。
“我……我,还有一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万万不想……不想动用此法。”姜齐明低着头,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叹息道。
距离沉船才发生半月,他的头发就白了大半边。
他不怕破产,怕的是自己的良心,对不住外面那些个人家。自己摧毁的不仅仅是自己姜家的生意,更是三十多个家庭。
“官人,你是说……”
“正是他。”姜齐明沉重地点点头,言语之间,尽是无奈与苦楚。
无为坐在小山庙的椅子上,回忆道,“那个时候,我也是如同今天的你一样,走投无路,但凡是有一线生机的地方,我都会尝试一下。可是……可是,我以为是生机的地方,结果是,把我自己给逼上了更加无法回头的绝路。”
山穷水尽的姜齐明,独自一人,乘坐一叶扁舟,随着河流,来到了深山的一个茅屋里,这里面,住着一个他曾经在大江边上捞上来的人,此人是一个奇人,一人漂浮在大江之中数日,竟然没有淹死。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人。
自从姜齐明把他救下来之后,他便隐居在这里,两人约定是,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永世都不要相见。
那人见到姜齐明的出现,就知道,他遇到了束手无策的问题,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招呼他进里面。
“你今日前来,可想好了后果?”
姜齐明心绪不宁,只能凭着本能的直觉,点点头。
那日发生了什么,姜齐明并没有详细跟家里人告知,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脖子间,多了一条项链,如果仔细看,那会发现,那是上好的紫玉做成的羊头雕玉。
第三日,事情很快就出现了转机,据说是当时一个大富豪,见船工们死得可怜,加上自己母亲的重病,以为母亲求福,帮助姜家,给了所有船工的赔偿。
姜家子女自然是不知道姜齐明到底用了什么妙计,困扰姜家的大问题,就在一夜之间,得到了缓解。不仅如此,那大富豪还大手一挥,再次与姜家合作米粮生意,一时间,姜家好像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样子,甚至,生意更加旺盛。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姜齐明跟自己妻子的房间,总会传来深深的叹息,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愁,缠绕在二人心头。
一种无声的恐惧,顺着那门槛,渐渐爬上二人的心头……
“南颂,你可知道,这世间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的眼睛,就是从那时候瞎了的。不仅如此,我的小女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便看不见任何东西。自那以后,姜家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每一代的孩子里面,生出来,都有一个天生眼盲的孩子。我很是内疚,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子跟孩子,更无法面对我的孙子,我从家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寺庙中,这才遇见了天明,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他看向一旁的南洛天,那孩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戒备,“你可知道,这代价也许不仅仅在你的身上,也许,还可能在其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