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出了事,受影响最大的,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崔大可。
大年三十,崔大可还在岳父家吃喝。他虽被调到翻沙车间,但凭借往日关系,依旧把年夜饭操持得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酒足饭饱后,他一觉睡到初一中午。醒来后,他赶忙骑上自行车四处拜年。等回到家时,夜幕早已降临。
初二,崔大可故意在家等着人来拜年。可从早到晚,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心里直发毛。此时丁秋兰怀孕两三个月,尚未显怀,只是特别容易犯困。加上过年吃得好,几天下来,人都圆润了些。
到了晚上,崔大可愈发觉得不对劲。他强笑着跟老丈人和媳妇打了声招呼,便骑车出去找人打听。
他先到食堂主任家。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他站在门口,一支烟都没捞着,就被打发走了。
又去采购科科长家,科长老婆开的门。他嬉皮笑脸搭了几句话,依旧没能进门。
推着自行车离开时,崔大可只觉脚下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飘得厉害,这一切太不真实了。想当初过年前,这帮人找他采购物资时,满脸堆笑、热情无比,哪怕他进了车间,也时不时有人找他聊天。
他一咬牙,直接去找厂长刘峰。敲了门,门开了,人也进去了,可得到的消息却如晴天霹雳——刘峰去了四九城。
初三,崔大可使出浑身解数,却连厂门口都没能进去。
初四开工,所有工人原地待命,各车间、各部门的人被挨个叫到办公室问话。崔大可感觉身边每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当厂里大办公室挂上工作组的标牌时,他吓得小腿直打哆嗦。这年头,但凡沾上工作组,那权力可大得没边儿。
果不其然,采购科、食堂一大半的人,甚至办公室里的一些人,被工作组叫去问话后,出来时个个头顶冒汗、脚步虚浮。
大年初四中午,也就是开工第一天,工作组贴出告示,仿照一九六一年的做法,给所有临时工多发一个月工资,让他们回原籍。这一下,临时工就少了一百多个。
而崔大可这帮有问题的大概七八十人,全部被带到大食堂。一直等到天色擦黑,保卫科的人才来。
保卫科的人对大家说:“大家先回去,你们的问题比较复杂,要等总厂那边的通知!”说完便走了。
丁秋兰这天也到厂里上班了,她知道的消息还没崔大可多。着急忙慌回到家,没看到崔大可,这种烦心事,她也不想告诉父母。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帮母亲做饭,内心焦急地等着崔大可回来。
崔大可的关系网基本都在延庆,远一点就在河北省周边,甚至可以说,主要关系都在河北。要是机修分厂没搬回四九城,他有十足把握,几个月内就能重回原位。
可如今去了四九城,人生地不熟,他觉得自己彻底没了用处,甚至生死都难料。他绞尽脑汁计算时间,仍不确定明天一早能否赶回来,便没了去城里的心思,只能悻悻然回到家里。
因为回来晚,家里人都吃完饭了,崔大可也不在意,自己热了饭菜,便自顾自吃起来。
洗漱完回到房间,见丁秋兰已经躺在床上。
“怎么才回来!今天厂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吧!”丁秋兰憋了一下午,见崔大可回来,立刻问道。
崔大可心里一紧,他害怕丁秋兰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会慌乱,更怕她对未来失去信心。
忙故作镇定地回答:“知道,没事儿!说是明天通知。你怎么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事情真的能如自己所说般简单。
“我的人事关系一直在总厂!你帮我父母调过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丁秋兰皱着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安稳或许暂时无忧,可崔大可和父母的情况却悬而未决,她既担忧又有些庆幸自己的人事关系不在这风口浪尖。
崔大可这才猛地想起来,丁秋兰的父母只是厂办学校的临时工,而丁秋兰人事关系在总厂。
他此刻心急如焚,只想抽支烟冷静冷静,可丁秋兰怀孕了,他只能强忍着。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他想了又想,对丁秋兰说道:“我现在有工人编制,明天要是顺利,也能跟着大家一起过去。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俩已经结婚了,我跟着你也能过去,至少分房子的时候还能占点便宜!”
他心里明白,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退路,说这些话时,他多希望能给丁秋兰和自己都吃下一颗定心丸,可内心却忍不住泛起阵阵苦涩。
丁秋兰听他这么说,心里虽不满意,可也明白这是现实。结了婚的肯定能分房,况且这么多人一起回总厂,总厂那边想必也不想出乱子。
“崔大可,我们俩倒是无所谓,我爸妈怎么办?他们是从干校借调过来的,我们走了,他们又得回河北省。”丁秋兰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
她自私的一面让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父母的处境,在她心里,父母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崔大可此刻已无计可施,只能实话实说:“我们厂的学校和村里的学校在一起,总厂那边也有学校。但总厂那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要是爸妈还想在这儿工作,我就没办法回去了,我认识的人全在这儿!”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满心无奈,他深爱着丁秋兰,本想为她撑起一片天,可如今却在现实面前如此无力,既想帮她安顿好父母,又不想失去自己的前途,内心无比纠结。
听到父母不用回干校,不用再进牛棚,丁秋兰的心放下了一半。
“那你呢?没办法跟我一起过去吗?”她望着崔大可,眼神里既有担忧,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她对崔大可虽有感情,但在这种关键时刻,更多的还是为自己打算。
崔大可摇摇头,“不知道,一切要等明天才知道!”说完,拉过被子,躺了下去。
以往崔大可对丁秋兰的身体极为贪恋,可今晚,两人各怀心事。
许久之后,丁秋兰发出轻微的鼾声,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
听着丁秋兰睡着了,崔大可小心翼翼下了床,打开门走到客厅,也没开灯,就坐在椅子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想着自己和丁秋兰的过往,为了她,自己费尽心思,如今却面临这样的困境,而丁秋兰在担忧父母的同时,对自己的关心似乎也少了几分。
他心里有些失落,但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她只是太担心父母了,他深爱着她,愿意为她承担这一切,哪怕未来的路充满未知和艰难 。
谁知道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啊。
崔大可在迷茫的时候,城里的许大茂也挺郁闷的。
从阎解成家里出来,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出了大门口往外面绕。
没办法,明天家里要请客,答应给伍科长的东西还得准备着。
绕了一圈天擦黑了他才往回走。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特别热闹。
贾张氏也没回去,秦淮茹和秦京茹也在忙着,贾家的一个煤球炉子也拎过来了。
“大茂,今天做南瓜面饼吃!”秦京茹手里忙活着,看着许大茂进来乐呵呵地说道。
想起南瓜饼,许大茂就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电视剧里的年代剧,一说家庭贫苦,就是萝卜白菜。
可是南瓜呢?那么大一个南瓜,以瓜代菜,这么重要的南瓜,为什么没了?特别是老南瓜,还有一点点甜。
老南瓜上锅蒸熟之后,捣成泥,和面粉和在一起,能有效解决二合面辣嗓子的问题。为什么电视剧里面没有南瓜的影子呢?
贾张氏看着许大茂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就随口打趣了一句:“门口没见阎老抠吗?你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他都得得红眼病!”
棒梗在后面跟了一句“红眼病”,让大家都乐不可支。
许大茂看了一眼贾张氏,笑着说:“明天要请客,阎解成他媳妇的妹妹,有点事儿不好在厂里问!”
明显的,贾张氏眼睛里的光没了。
秦京茹也没有彻底傻,看着许大茂进去放东西,这会儿也没问。
人多力量大,南瓜饼的香味的确挺冲鼻子的,配上咸菜丝儿,大人小孩都很满足。
许大茂的家里欢声笑语,崔大可一个人黯然神伤。
这一天的晚上,红星轧钢厂的办公室里面仍然有许多人在开会。不过都到了这个时间点,大家都有气无力。
最后杨厂长拍板做了决定。
“如果工人有了工级的,有了证书的,这些都是好同志。至于那些来历不清不楚的,到了厂里也不认真上班的,他们自己走是最好。如果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那就让王喜光同志在机修分厂多待一段时间,好好查一查,审一审,他们是怎么进的厂!”
说完,杨厂长还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刘峰。其实杨厂长也佩服刘峰的胆子这么大,真的是什么人都敢收。
刘峰完全不介意。来了两天,加上以前共事的经历,他发现杨厂长这么多年仍然没有长进。如果不是李怀德出事,刘峰估计,杨厂长有可能都得被李怀德弄下去。
“杨厂长说的很好,这些事情现在是重中之重。但是,机修分厂有大量的宿舍和住宅,这些不能白白放在那里浪费。我的意思是,有很多同志家里人口比较多。我也和厂里的工会、妇联的同志聊了一下,可以用比较低的价格向厂里的困难职工出租机修分厂的房子。如果还有多余的,周边的乡镇我们也可以开放为知青点。这也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嘛!”
杨厂长隐隐约约觉得有一点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并且这个意见真的非常好。
因为机修分厂突然回归,造成本来分配房子的人,这下又得无限期延期,如果住房紧张,厂里低价出租一部分房子,的确是件好事。
又说了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举手表决通过了大部分的事情。机修分厂回归的事,基本上算是尘埃落定了,后面几天按照步骤走就可以了。
在延庆办公室里等着总厂开完会通知的王喜光,听到杨厂长把会议上的决定说出来之后,王喜光问了一下杨厂长对刘峰说的事情的意见。
发现杨厂长没有反应过来,王喜光就不准备做那个恶人了,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有工级的,有学历的,全部可以回到总厂。剩下的机修分厂会回来人自己处理。嗯,大概是明天中午到。是这样吗?”
听到电话里杨厂长确认之后,王喜光点点头就把电话挂断了。不动声色的施恩于人,这个刘峰还真的是有两把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