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第一次得到赐福是在2017年的11月。
那时无夏城即将入冬,但一点也不冷。这座城市的冬季往往在二十度,得等到象征着风雪的天气生物落下,才能见到寒冬。
中区,一个路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先生,请收下这支花。”
他一转身,看见一个白发的小孩右手举着一支玫瑰花,递向他。
小孩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眉眼弯弯地笑,格外引人注目。
“不,不用了。”
小孩来历不明,路人没敢接过他递来的鲜花,匆匆离开了。
小孩并不气恼,微笑着走向边上一位似羊非羊的林精,语气活泼开朗:
“这位小姐,这支花送给你。”
站在小小的花店门口,林精小姐(见第15章)本来在招待客人,见安休献花,她觉得有些荒谬,扑哧笑出声:
“我是卖花的呀!”
这孩子怎么来花店送花呢?
小孩恍然大悟,将玫瑰花藏回身后,再拿出来时,孤零零的一支玫瑰变成一大捧红玫瑰,他举着花束,笑眯眯地问林精小姐:
“卖花的人就不能收到属于自己的花了吗?”
是照顾得很好的玫瑰呢!喜欢花的林精小姐舍不得拒绝,俯身接过鲜花,笑容甜美地感谢他。
旁边的客人有了些逗弄孩子的兴趣,开玩笑道:
“红玫瑰是可以随便送给人的花吗?”
小孩马上否认:
“当然不行,这可是很特别的花。”
林精小姐点点头,说:“对,红玫瑰可以代表爱情、激情,在我的世界,它还可以象征死亡,红白玫瑰是葬礼上必须用到的花朵。”
客人诧异:“玫瑰象征死?那不是很不吉利吗?”
林精小姐轻笑一声,说:
“当然不啦!在我的世界,红玫瑰的含义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所以它既是表达爱意的花,也是葬礼上与亡者告别的花朵。”
她给客人解释完,才发现小孩不知道何时不见了。她思索了好一阵,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个不认识的小孩会为她送花。
她心想,那孩子长得这么好看,下次遇到时一定能认出来,等下次见到他时再给他回礼吧。
安休送完玫瑰,走到一辆红色老爷车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副驾上的组长早已等候他多时了。
组长问:“你又去满大街送花了?”
安休系上安全带,答道:
“业余爱好罢了。”
“我不喜欢葬礼,所以在死亡的前夜为人献花。”
“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送花,也不明白你送花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不过组长也没兴趣了解。他拿出地图,展示给阿尔弗雷德二世,说:
“按你的要求,我会在猎者协会这周见面时引荐你,但我再提醒你一句,别惹麻烦。”
“原来你们的组织只需要某个成员知会大家一声就可以加入了?真松散,这个组织能存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难道还需要给一大笔钱才有资格加入?那更像是诈骗集团吧。何况你早就满足新成员的入会标准了。”
组长淡淡地道:“猎杀一位猎者,你就可以直接加入猎者协会。”
安休趴在方向盘上,扭头冲他坏笑:
“早知道这么简单,我就该早点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喝猎者协会的下午茶。”
组长将地图递给安休,说:
“没我引路,你找不到他们。”
安休接过地图,失笑出声:
“你们居然藏在这里碰头!”
东区有一家以“角色扮演”为卖点的夜店。安休万万没想到这群疯子居然会躲在夜店里商讨下周该怎么猎杀自己的目标。
站在这家名为“自由格式”的夜店门口,见安休摩拳擦掌的样子,组长无奈地道:
“你能不能别这么亢奋,我们只是从这里进去而已。”
安休兴奋不已:
“这可是我第一次进夜店!”
他刚一踏入夜店,就有一个护士打扮的员工贴过来,对他道:
“安休,好久不见了!”
组长默默皱眉,低头看着安休。
安休有些尴尬,咳嗽两声,说:“圈套,一定是圈套,假装和我很熟的样子,让我多在店里消费!”
组长指了指店里贴着的照片,其中一张合照里,安休赫然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周围围着两排店里的员工,穿什么衣服的都有。
他幽幽地说:“看来你没少在这里花我的钱。”
安休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跟着组长进到店里最隐秘的房间前。
组长从手提箱里取出两件斗篷。两个人都披上黑色斗篷,进入房间。
房间很大很大,里面有很多人,相当热闹。七八个穿着兔女郎、护士服、管理局制服等衣服的员工众星捧月地围在三个客人身边,一群人在房间里喝酒聊天,放肆大笑,气氛热烈,无比嘈杂。
他们对进来的安休和组长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娱乐,哪怕被安休好奇地盯着,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完全没看到两人。
房间最内侧有一张桌子,一群同样披着斗篷的人安静地围在桌边,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安休知道,这是某种干扰占卜和预言的办法,窥探者只能看到那群来玩乐的无关人士。他们身上的斗篷则可以抵抗这种干扰,令佩戴者看到真实的情况。
两个人在桌子旁落座,安休好奇地问组长:“你们有象征全知的对家吗?”
组长还没回答,其中一个黑斗篷便替他答道:
“小矮子很识货嘛!”
那人蹲坐在角落,笑呵呵地说:
“只是些防范先知报社的小手段罢了。”
安休手贴在耳边,大声问:
“啊,你说什么!”
黑斗篷提高音量重复道:
“只是些防范先知报社的小手段罢了!”
“什么?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啊!”
黑斗篷更大声地喊道:
“我说,只是些防范先知报社的小手段罢了!”
“啊?啊?啊?你说什么,声音再大点!”
黑斗篷无语,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安休怒道:
“你骂谁呢!”
“这你倒是能听清了是吧!”
安休哼道:
“你怎么能骂人呢!我只是灯光太暗没听见,不对,声音太吵没看见。”
黑斗篷也怒了,刚要起身动手,另一个黑斗篷出声问:
“就是你杀了[猎眼]吗?”
说话的人没有隐藏自己的外貌,她留着粉色的双马尾,斗篷底下是粉色的小裙子,个子很小,盘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听到她的声音,黑斗篷动作一僵,蹲回原位,不满地啧了一声。
安休跟着啧了一声,学着女人盘坐到桌子上,一手托腮,盯着她恶劣地笑笑:
“对,就是我。”
“真是好久不见,你变得更美了。”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安休,摇头道: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别那么认真嘛,”安休吹了声口哨,“你这样怎么在夜店混,这是搭讪!”
女人虚起眼睛,把话题绕回正题上:
“你想猎杀的目标是什么?”
安休眼睛亮得发光,他低笑一声,直起身子,摊开手,道:
“龙。”
“我想杀死龙。”
所有猎者齐齐看向安休。组长本以为安休会随便胡闹编个不靠谱的答案搪塞过去,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是猎龙!
无夏城有且仅有一条龙——肉灵教大司祭[进化之龙]!
那可是站在无夏城最顶点的强者,连秘党都无法杀死他。
女人面露异色,说:
“欢迎我们的新成员,[猎龙]。”
坐在桌子主座的黑斗篷第一次发言:
“[猎金],你有提前告诉他协会内的规矩吗?”
她也是个女人,但看不出长相。她好似融入了周围的阴影,如果她不说话,没人注意得到她。
猎者披着的黑色斗篷也许就来源于她。
被称作[猎金]的组长答道:“没有。”
他之前还以为安休一定会被赶出去,而且说了安休也记不住——安休的记忆力很差,时常忘事——所以懒得和安休说。
“那简单介绍一下吧。”粉发女人站在椅子上,双手叉腰,说:
“猎者协会本质是一群爱好狩猎的人组建的俱乐部。生命不息,狩猎不止。无论你以狩猎什么为目标,都可以加入我们,彼此间交换情报和狩猎计划。我们的规矩就是没有任何规矩,每周的聚会你爱来不来,猎者协会的名头你也爱要不要,做什么都随你。”
安休一拍脑门:“那在这里杀了其他成员也可以吗?”
粉发女人从口袋掏出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含进嘴里,随意地说:
“当然,随时都行。”
安休瞬间闪到刚才叫他“小矮子”的黑斗篷身后,一把抓起黑斗篷,将人当作武器丢向粉发女人。
粉发女人面不改色,没有任何行动,就在黑斗篷即将砸中她前,她的身后探出一只手,稳稳接住黑斗篷。
低沉的男声传来:
“看来我们有了一位暴虐的新成员。”
她背后走出一个同样穿着黑斗篷(?)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身材壮硕,他的黑斗篷被他精心改造成黑色的芭蕾舞裙,男人像是跳芭蕾舞一样踮起脚登场,无比辣眼。
见到男人,安休止住动作,不再攻击。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念道:
“[自由卿](见第11章)。”
男人抬起大腿,旋转一周,把黑斗篷丢回原位,然后默默地继续舞蹈,直至消失在阴影中。
组长一点也不意外,语气平静地向安休一一介绍道:
“坐在主座的那位是[猎光],粉发的那位是[猎血],出手拦住你的那位是[猎鳄],他们三人是猎者协会的发起人,每次聚会他们中至少有一人会参加,负责维护秩序。刚刚被你扔出去的那位是[猎人],而我则是[猎金]……”
他还没说完,安休就凑到[猎血]面前,正襟危坐在桌上,热络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
“原来你就是[猎血],久仰大名!”
组长无奈叹气,走过去把安休拎回原位,小声问:
“你又在发什么疯?”
安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这是要巴结她,和她打好关系。”
她可是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的老板。
他拍拍组长,叹息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难怪混这么久了才是个组长!”
组长气得手和脑门上的青筋暴起,他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冷冷地说:
“别说话了,开会。”
每周来参加会议的人都不多,但所有猎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此交换情报,不少猎者在明面的势力内部有一定地位,而且各有各的特长,多少能有一些收获。但这个聚会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没人会为情报的真实性做担保,是否可靠只能由听者自己判断。
因为有一些成员就是另外一些成员的狩猎目标。
猎者大抵分成两种,一类是以质量取胜的,他们酷爱猎杀强者,有些甚至目标就单纯只有某一个特定对象,比如组长、[猎鳄];一类则以数量取胜,只要满足要求就来者不拒,比如[猎血]、[猎眼]。
首先是众猎者轮流提出自己的需求,展开交易。轮到组长时,他问:
“和以往一样,有任何人了解[继承卿]苏里尔的动向吗?”
但和大部分时候一样,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十分神秘。
组长并不失望,没有收获是常态。他补充道:
“有任何与[继承卿]苏里尔有关的情报,我都愿意花大价钱收购。”
等组长问完,众人的目光落到第一次参加的安休身上,大家都很好奇他会问什么问题。
安休感知到众人的眼神,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
“我没什么想问的。”
他故意等众人要移开目光时才开口,拖长音道:
“但是——”
“我想找一个人。”
“它也许是男人,也许是女人,也许是老人,也许是孩子,也许活着,也许已经死去了。但我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曾诞生在这颗星球上,并且一定是个人类。而且它还和城市这个概念有关。”
“我想找到那个人,这是个长期委托。”
猎者们纷纷皱眉:
这怎么找?
但猎者不愧是猎者,有一个黑斗篷出声道:
“虽然我找不到那个人,不过既然是寻找地球人,也许你可以从秘党那边入手。”
“他们应该有办法联系到外界,而无夏城外是会收集统计人类的信息的,尽管不够全面,但和城市有关的人类大概率会被记录。”
“当然,如果那个人出生在像无夏城这样无法统计人口的城市,那就没办法了。”
安休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
他手指敲敲桌面,小声嘟囔道:
“和秘党做交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