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同伴们离开神祠后,孙必振以一种生死看淡的心态看向了蓼荭司,超乎恐惧的心情正在他颅内弥漫。
白毛鼠人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刘易斯和马卫家的反应,孙必振本来不害怕眼前的鼠人,但同伴的强烈恐惧感染了他。
蓼荭司朝孙必振羞怯地笑了一下,然后沉默着不说话。
“那个,您让我留下有什么事情吗?”孙必振低声下气地问道。
“明明是你们来找我办事的吧?”蓼荭司反问道,它覆盖着细细容貌的脸上还沾着几颗泪珠,面颊看上去非常的软萌,但孙必振却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蓼荭司以为孙必振是四人当中唯一相信它的人。毕竟,当马卫家等人讥笑、羞辱它时,孙必振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它,这使它感激万分。她并不清楚,孙必振没有反应,只是因为断了炁脉、头脑昏沉。
孙必振一脸懵逼地看着蓼荭司,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三个大写的汉字:“啥情况?”
“你脸红什么?”孙必振害怕极了,他眼睁睁看着蓼荭司毛茸茸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好啦,别盯着我看了,你们想要借用兔绒之门,对吧?”蓼荭司指了指案几后方的洞口。
“是的,没错。”
蓼荭司吐了吐舌头,“行吧,看在你没有和他们一样无礼的份上。”
原本事情就要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了,但就在这时,蓼荭司突发奇想,转而改口道,“不对,不能这么就放过他们,敢那样羞辱我,我决不轻饶!”
看着渐渐露出阴森笑容的蓼荭司,孙必振感觉自己快吓昏了,万幸他的自制力足够强,没有当场昏厥。
“大祭司,您究竟打算做什么?”孙必振颤抖着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刁难你们。”
说罢,蓼荭司报仇雪恨般地奸笑起来,只是她的演技实在太差,根本没能骗过孙必振。
孙必振好歹是欺诈司的弟子,他一眼看出蓼荭司是在演戏,只是没有说破。
奸笑一阵后,蓼荭司问他:“怎么样?我看电视上的坏人都是这么笑的,我学的像吗?”
孙必振皱起一边眉毛,竖起左手拇指,评价道:“完全一致。”
“那就好,”蓼荭司的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孙必振身旁,抬手拍了拍孙必振的肩膀,小声吩咐道,“一会我喊他们进来,你来演我的人质,我假装折磨你,你假装疼,我就威胁他们去钻兔绒之门,我解释清楚了吗?”
“兔绒之门?那个,我想请问一下,这样会有危险吗?”孙必振举起右手食指问道。
“完全没有危险,”蓼荭司摇摇头,“兔绒之门是最安全的门,直接钻完全没有问题,但是非常吓人!但我就是要吓吓他们,这样他们才能长记性。”
鼠人的笑容和人类不同:人类双眼的朝向是一致的,即使发笑也不会改变这点,但鼠人笑时,双眼会朝向不同的方向。从人类的审美来看,鼠人的笑容要么疯癫,要么呆傻,而在孙必振眼里,蓼荭司的笑则是两者兼备,又疯又傻。
蓼荭司笑了五秒钟后,孙必振不再害怕了,这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变得勇敢,而是因为,他麻木了。比起勇气,麻木才是恐惧的真正克星,人类的赞歌就是麻木的赞歌。
“那个,大祭司,既然你是要让他们跨过兔绒之门,何必要我扮演人质呢?我直接告诉他们没有危险不就行了吗?”孙必振疑惑道。
“那怎么行?如果知道了没有危险,又怎么会害怕呢?”蓼荭司解释,“只要你好好演,事成之后我就给你一点小奖励。”
“行吧,你确定没有危险?”
“我保证。”蓼荭司叉腰说道,“绝,对,没有,危险。对了,你们是去西京吧?”
孙必振点点头。
“那就不用改目的地了。来,你先坐到这把椅子上,把手放到椅子背后,你先这样,再那样……”
神祠外,马卫家和刘易斯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板上,试图听清祠堂内的对话,但那扇铜质门板施加了隔音的咒符,就连召潮司也听不清屋内的声音,更不用提他们两个人类了。
“我看那个大祭司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孙必振他应该不会有事吧?”马卫家问刘易斯。
“我哪知道?不过,要杀也是杀咱俩,和孙必振有什么关系?他太无辜了!”
“咱就是担心呐,孙必振好像没你抗揍。”
“那是当然,我好歹也是马老师的教子,孙必振就糟糕得多,他炁脉断裂,别说抗揍了,轻轻一推就能死喽。”刘易斯早已停止了哭泣,她和马卫家的卖惨都是表面功夫,反正他们感觉不到疼痛。
“那个鼠人应该不会揍他吧?他一直在那傻站着,没有跟咱一起笑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谁知道呢?”
“大祭司都是疯子,无一例外,我看咱们这下惨了。”马卫家站起身嘟囔道。
“你说什么?”
召潮司凑了上来,马卫家赶忙改口:“我是说,大祭司多半是疯子,偶尔也有例外,比如你这样的。”
召潮司哼了一声,走到了门板前,炁顺着她的影子游走,她试图用炁渗进神祠内部,但很快失败了,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时,神赐内传出了蓼荭司的喊声。
“你们进来!”
话音落下,召潮司双手并用,拎起刘易斯和马卫家的衣领,拖着二人便冲进了神祠。她一松手,两人便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蓼荭司关闭了台灯,神殿内依旧昏暗,天光顺着打开的前门照进大厅内,勉强足够照亮半个大厅。
刘易斯慌忙爬起,看向神祠内。
马卫家手忙脚乱地捡起眼镜重新戴上,刚刚爬起身,就在地上寻找起他的帽子和枪。他捡起帽子戴上,将枪端在了胸前,这才松了口气。
“人呢?”马卫家举枪四望,却没看到孙必振和蓼荭司的身影。
“进来,到这里来。”
蓼荭司的声音从案几后方的洞中传出,洞内摇曳着灯光。
刘易斯看了召潮司一眼,但召潮司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洞。
没办法,刘易斯和马卫家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召潮司身后,钻过那高约一米五的椭圆形洞口,进入了神祠另一侧的大厅。
洞内比大厅更加昏暗,唯一的照明来自蓼荭司手上的台灯。
台灯后方,孙必振被一颗橘子堵住了嘴,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被绑在了椅子背后,侧向面对着召潮司等人。
蓼荭司脸上带着阴沉的笑容,左手端着台灯,右手则攥着孙必振的手指,不断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它疯傻的笑容完全改变了它的气场,大厅内充斥着草本植物粉碎散发出的气味,一种说不出的威压顺着蓼荭司的身躯冒出,这是她的炁,不加掩饰的炁。
蓼荭司的变化吓了马卫家一跳,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卧槽!这娘们儿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莫不是现出原形了!”
“兄弟,少说两句吧,只怕它听得见啊。”刘易斯小声提醒。
“它笑得像个智障,大概率听不见。”马卫家小声回答。
这句话,蓼荭司当然听得见,它本来还有所动摇,听到马卫家这么说,它更加下定了决心。狂笑三声后,蓼荭司学着影视剧中的反派嗓音叫嚷道:
“你们听好了!现在我手里有人质,如果你们不想让他受伤害,就乖乖按我说的做!否则,哼哼……我就撕票!”
这台词听得马卫家愣了一下,他本能的吐槽道:“不是,我没搞明白,你就一个人质,还要当我们的面撕票?你撕票了拿什么威胁咱?你想撕就撕呗。”
话刚说出口,召潮司就攥住了马卫家的脖子,单手将他拎了起来,牙缝中发出低吼,双眼射出幽蓝色的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姐,奶奶,姑奶奶,我就是这么一说,就是说说……”马卫家摊手解释。
召潮司松开手,马卫家心有余悸地后撤几步,不敢再多嘴了。
蓼荭司的注意力始终处在召潮司身上,确信召潮司没有多余的动作后,她又僵硬的笑了几声,说道:“也许我没解释清楚,我再说一遍,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如有不从,我就折断人质的手指,就像这样!”
说着,蓼荭司抓住孙必振的左手食指,用幅度夸张的动作将其掰断。
孙必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蓼荭司暗自感叹孙必振演技卓越,身为大祭司的它早已忘记,人类被掰断手指的痛苦不需要伪装。
召潮司发怒了,她几乎要在一步之内冲到蓼荭司面前,但蓼荭司及时将双手放在了孙必振的脖子上。
“不要轻举妄动,我可盯着你呢。”
蓼荭司迫使召潮司冷静下来,她将台灯的光从下到上打在了脸上,阴森森地说:“现在,让我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蓼荭司将台灯发出的光对准大厅右侧,那里放着一只巨大的笼子,台灯的光照向笼内。
笼子是深褐色,形状近似鸟笼,但笼内关着的并不是鸟雀。借着光亮,众人看到笼内关着的是一只巨大的灰兔。
巨兔趴在一滩稀碎的草叶上,双眼血红,纯灰色的皮毛油光水亮,乍看上去,它似乎就是一只体格很大的兔子。
这时,巨兔突然张开了嘴,它的头颅仿佛被横切开来,形成了一个鲜红色的凹陷,鲨鱼一样层层叠叠的牙齿布满整个口腔,口腔内壁和食道上覆盖着大量的黏液,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巨兔的舌头并非普通的肌肉组织,而是一只完整的、剥了皮的兔子,无皮兔子体表的静脉不停抽搐着,证明它仍活着,是那尖牙巨兔的一部分,令人不忍直视。
有诗曰:
牙犀利兮剥其绒,颅横分兮兽中门。
尖牙兔子套剥皮兔子,这就是兔绒之门。
“你们不是想借用兔绒之门吗?我打算成人之美:你们谁想先来?”蓼荭司指着笼子上的方形投食口说道。
刘易斯和马卫家匆匆对视,随后异口同声道:“大祭司优先。”
召潮司倒是没有害怕,她用眼神仔细检查了蓼荭司的动作,确信自己没有任何偷袭的机会,最后转过头,用眼神羞辱了刘易斯和马卫家一番,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了笼子的投食口,以跳水的姿势跳了进去。
刘易斯不忍心看,转过头去,只听见笼内传来咕噜噜的吞咽声,当她鼓起勇气直视笼内时,召潮司已经消失了,巨兔正张着巨口,等待着下一位新鲜的客人。
“你之前不是来过这里吗?”刘易斯小声问马卫家。
“来过。”
“那你怕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之前来这里都是关着灯的,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谁知道那玩意看上去那么骇人。”马卫家解释,“而且那个白毛疯批一副脑子烧坏了的样子,谁知道它有没有使坏?”
这几句话,蓼荭司听得一清二楚,它恼火地指向马卫家,“下一个你来。”
马卫家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奶奶,至于吗?剥你衣服的又不是我,我就是管不住这张破嘴,罪不至死吧?”
“我不管,该你了。”蓼荭司毫不客气地指指笼子。
“可是,你绑的人质我也不熟啊,要不你撕票吧,反正我无所谓。”
虽然嘴上这么说,马卫家却没有干站着,他摘下帽子,连同冲锋枪一起抱在了怀里,以一个优雅的反身跳跳进了笼子的投食口。
刘易斯目瞪口呆,他还没反应过来,马卫家就消失了。
“该你了。”蓼荭司看向刘易斯。
“您看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和解吗?”刘易斯举起双手,害怕极了。
“不行,赶紧去死。”
蓼荭司已经迫不及待了,唯一有威胁的召潮司已经离开,它更显得急不可耐,甚至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刘易斯看见对方缓缓逼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一咬牙一闭眼,一头扎进了笼子。
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刘易斯身上沾满了小熊软糖的残骸,兔绒之门或许是尝到了这股甜味,迟迟不肯下咽,把刘易斯含在嘴里,用舌头舔了起来。
巨兔口中传来刘易斯情真意切的尖叫,蓼荭司十分满意。过了半分钟,等到刘易斯身上的糖浆都融化了,巨兔才把她咽了下去。
眼看三人都消失在了兔绒之门的尖牙巨口中,蓼荭司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绑住孙必振的绳子。
孙必振捂着左手食指,疼痛让他冷汗直冒。
“你演的真好,我都看不出你是装的!”蓼荭司夸奖道。
“我真是谢谢你啊。”
孙必振面目狰狞地回应,其实他想说的无非是三个优美的申国字,但他忍住了没说。
“不客气,你觉得我演的怎么样?有吓到他们吗?”
“敢问您是从哪学的这个笑和这个台词啊?”孙必振斗胆问道。
“怎么?演的不行吗?我看电影里的绑匪都是这么说话的。”
“哪有电影会写‘赶紧去死’这种台词啊?”
蓼荭司顿时红了脸,它没有回答,扭捏着背过身去,待脸恢复正常后才转过身来,凑到孙必振身旁,在他耳畔小声说道:“喏,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罢,它在孙必振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孙必振害怕极了,他倒是不在乎蓼荭司亲他,只是万一被召潮司知道了这事,那就不是断一根手指的事情了。
亲完后,蓼荭司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将孙必振连同椅子举了起来。
“诶,诶!你这是要干嘛?”
“送你去西京。”蓼荭司简明扼要地回答。
这句话在孙必振听来无异于“送你去西天”。
看着兔绒之门那张巨口,孙必振露出了笑容: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不自然地笑。
“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我没疯,一定帮你,我记着呢。”
蓼荭司说完,将孙必振丢进了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