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国武都,秋夜带来了深邃的星空和闪烁的街灯,孙必振一行四人随便找了一家还算体面的饭店,点了些热乎的家常菜,在包间里稍作休整。
李德一贯出手大方,菜谱一翻就点了一桌。四人都是又累又饿(除了召潮司,她只是饿,并不累),很快将一桌饭菜扫荡干净。
吃完后,李德随手把筷子一丢,靠在沙发垫上,用胳膊肘戳了戳坐在身旁的孙必振。
“哎,我问你个事儿。”
“怎么了?”
李德瞟了一眼坐在他正对面的刘易斯,看向孙必振,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这家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忒奇怪了点,吃饭还要戴着口罩,是怕咱看见什么啊?”
孙必振缓缓啜饮一口茶水,平静地回答:“哪里奇怪了?召潮司刚才把一整包湿巾吃了,戴口罩吃饭又有什么稀奇。”
“嘿,也对!”李德咧嘴一笑,摸了摸鼻子,“行吧行吧,不说这个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正了正脸色,朝孙必振说道,“师弟,我得撤了。”
说这句话时,李德抬高了音调,好让其余两人也能听见。
“撤?”孙必振一愣,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下去。他赶忙坐直身子,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你这就要走?不帮我了?”
李德耸了耸肩,语气却格外轻快:“你别想歪啊,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确实不能帮你。原因有三个,你听我说啊:
第一,带你到大灯塔这种小事儿不会得罪异教徒,我说帮就帮了,但,在武都抓异教徒?开啥玩笑,武都的异教徒哪有不认识我李德的?我一露脸,对方就知道我什么来路,要是惹上了厉害的角色,剧毒司会生气的!
第二,我本以为帮你的忙花不了一日夜,但现在眼瞅着快到第二天了,我得回商京顾我自己的事情。如果我一直赖在武都,商京那边万一出了事情,我可担责不起。
第三,你有召潮司护着,又有刘易斯这种后台梆硬的角色帮忙,我寻思抓个司书不是什么难事儿,犯不着再搭上一个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这就要启程回商京了,武都的事情,我爱莫能助。”
孙必振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最清楚,这间包房里只有李德能算得上可靠,他努力想说点什么挽留对方,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李德所说句句在理,他心里一团乱麻,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多大点事儿吗!别苦着个脸,只要你把珊瑚教的司书带到商京,我照样帮你把他捆到猎头司面前,说到做到!”李德笑嘻嘻地举起了右手小拇指,“咱拉钩为证!”
孙必振苦笑一下,举起右手小指和李德拉钩起誓。
拉钩过后,李德将猎头司提供的四枚老鼠头骨用餐巾纸包了起来,交给了刘易斯保管。
“好了!我该走了,你有三万块,想必能自己找个住处,我就不多操心啦!”李德颇有深意地在孙必振肩上拍了拍,随即潇洒离去。
直到此刻,孙必振才明白李德离开的真实目的。
“糟了!糟了!”孙必振扭头看向召潮司和刘易斯,尴尬地问道,“你们带身份证了吗?”
“身份证?什么是身份证?”召潮司一脸茫然。
刘易斯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护照,但是护照我也没带。”
孙必振欲哭无泪,难怪李德这么急着走……但眼下必须先解决住宿的问题,他也只能不抱希望地问刘易斯:
“刘易斯,你知不知道没有身份证的密教信徒该去哪里住宿?”
没想到,刘易斯居然点头了。
半小时后,三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民巷,灰暗的街灯在秋风中摇晃,霓虹灯牌闪烁,街旁的红砖墙壁上贴着许多不堪入目的广告。
孙必振原本以为,刘易斯知晓某种密教营业的隐秘据点,但事实却让他大跌眼镜,刘易斯的选择十分俗套,甚至让人感到敷衍:刘易斯带他们找了一家黑旅馆。
看着一脸嫌弃的孙必振,刘易斯有些生气,“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呀?难道你有别的去处?”
“我实在没有主意,”孙必振无奈地说,“这……也行吧,好歹有地方休息。”
说罢,孙必振捂着脸走进了旅馆。
三人走到了柜台前,柜台后方坐着一位神情麻木的柜员,他不仅没有索要身份证,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从始至终,柜员的注意力始终锁在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上,屏幕里正播放一场嘈杂的球赛。
收钱后,柜员随手将一把贴着房门号的小钥匙丢给了孙必振。
“别瞎叫,门不隔音。”收银员甩下这句冷冰冰的忠告后,继续沉浸在电视画面中,对三人再无一丝兴趣。
孙必振接过钥匙,没有精力去多想那句别有深意的叮嘱。他的疲惫已经远远超过了好奇心,眼下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觉。
虽然黑旅馆的房间简陋而阴冷,但至少,至少他们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经历了这一天的奔走和焦虑,孙必振只觉得身心俱疲,他简单地脱了外套,将自己摔进硬邦邦的床铺,闭上了沉重的双眼——在这一刻,他得到了片刻解脱。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孙必振被某人光脚走路的声音吵醒了,他坐起身来,头昏脑胀地揉着眼睛。
孙必振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拉开了窗帘,阳光晒了进来,人间的阳光,如此温暖。
洗手间传来某人洗澡的声音,鞋柜上堆着某人的衣服。
孙必振眯着眼睛回过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眼看床上没人,孙必振躺在了床铺上,放松伸展躯体,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血痂还留在原处,让他感觉非常痒。
孙必振转身侧躺,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对他来说,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休息已经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从他进入无光地狱起,整整一星期了,他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昨晚是他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孙必振回想着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数次徘徊于死门前,曾经的生活恍如隔世,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孙必振放空大脑,目光呆滞地侧躺在床上,就在这时,洗手间传来了刘易斯的声音:
“这地方连毛巾都没有,真是糟糕……”
话音未落,刘易斯便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脚下淌着水,幸好她仍穿着一件衣服:一条口罩。
孙必振没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刘易斯,内心毫无波澜。
刘易斯却反应激烈,她猛地惊叫一声,转身迅速跑回洗手间。
“流氓!”她愤怒地喊道。
“蛤?我流氓?”孙必振略显无奈地辩解,“我什么也没做,我就躺在这里,你自己光着身子跑出来的。”他翻身坐起,从鞋柜上取过两条粗劣的毛巾,丢到洗手间门口。
刘易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毛巾,声音紧张地说:“我马上出来,你可不许偷看!”
孙必振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墙壁,小声嘀咕道:“你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出去溜达一圈,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记得孙必振第一次遇到刘易斯时,就误把她当成了男人,其原因无需多言。
就在孙必振面壁时,入口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凭借对方炁的味道,他断定那是召潮司。
果然,召潮司笑盈盈地拎着一袋包子凑了过来。
“你可真是生了条好命,大祭司亲自给你买早点欸。”说着,她抓起一个包子塞给了孙必振。
孙必振接过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果然是肉馅的。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着,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