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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太他妈让人不安了。” 杰莉萨嘟囔着。

“注意言辞。” 我下意识地回应道。

杰莉萨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扬,她的脸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跟之前判若两人。要不是早就知道是她,我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她那黝黑的皮肤,长长的白发,圆润的脸型,甚至连穿着都和我印象中的截然不同。说起来挺逗,这让我想起刚去新塔尔西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人类每天都要换衣服。要是第二天看到有人换了身衣服,我就会以为是另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常穿的那几套衣服,所以我会记住他们所有的穿着,只有当很多方面同时改变时,我才会搞混。不过,哪怕是很细微的变化,也会让我愣神一会儿。

我有一次跟泽娜聊起这事,她觉得可能跟我过目不忘的本事有关。大多数人类,因为不会精确地比较各种经历,只要有点相似,就能认出是同一事物。我觉得这挺奇怪的。有点相似,不就意味着还是有不同吗,对吧?

“这次我可得保留说脏话的权利,拉克。” 杰莉萨开口说道,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那边情况看起来很糟,糟透了。”

“解决当前危机的最佳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维苏威女士坚持道,“你们首要任务是不被怀疑,其次是找到阿瑞斯。明白了吗?”

“我觉得有道理。” 杰莉萨表示赞同,“你确定我的灵魂护盾能抵挡阿瑞斯的精神操控,对吧?”

“没错,这已经测试过了。” 维苏威女士肯定地说,“不过,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他的能力进化了,我相信你还是能保护好自己。记住:它通过接触传播,而且是自动传播。那些被控制的人不知道自己在传播这种东西,但要是你太引人注目,他们就会有种冲动,想跟你接触或者跟你握手。你就装作也被洗脑了。”

“我能做到。” 杰莉萨应道,“嗯,我想我该出发了。你们就留在这儿扎营吗?”

“万一我们真要转移,我肯定会给你留下追踪我们的办法。” 维苏威女士点了点头。

杰莉萨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我,张开双臂。

“嘿,临别抱一下?” 她问道。

我点头,快步走到她身边,让她抱住我,紧紧地拥了一下。她好温暖,让我好开心,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但关于鲜血和人肉的记忆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赶忙尽力驱散这些念头。

“别让那两个怪物欺负你,知道吗,拉克?” 杰莉萨说着,从拥抱中松开,挠了挠我的耳朵。

“我们三个可都是怪物。” 我提醒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 可我完全不明白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我们其他人隐身站在一片田野中央。好吧,反正别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彼此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先不管关于怪物定义的分歧,杰莉萨担心把我单独留给维塔和维苏威女士,多少还是有点道理的。毕竟,她们俩闻起来都特别特别香。

“这可真烦人。” 维塔抱怨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有点惊讶她会这么说,转头看向她。

“呃…… 什么烦人,维塔阿姨?” 我问道。

她立马来了精神,坐得更直了,还是用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看着我。我一直试着记住她眼神的各种变化,但说实话,根本搞不清她此刻的心情。

“哈!‘维塔阿姨’,哈?”

“你不想我这么叫你吗?” 我问。我以为她想,不然干嘛特意点明这层关系呢?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让我自在地省去敬称的程度,但我又不想叫她 “公主”。

“嗯…… 算了,我觉得还行。” 维塔承认道,“我不介意。我还挺喜欢你的。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我眨眨眼,琢磨着怎么回答才好。

“维塔阿姨,其实我对家里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我告诉她。至少,对还在世的人没好感。

她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看她拍着膝盖的样子,估计是在笑。

“这回答挺实在!” 她承认道,“我想法跟你有点相反。我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要是不喜欢谁了,就不再把他当家人。”

“比如阿瑞斯?” 我试探着问。

“对,就像阿瑞斯。” 她肯定道,“那讨厌的家伙。真不敢相信,我正打算夺权,他就搞出这破事。”

我犹豫着,双手绞在一起。天呐,这话可真难听。“这可恶的怪物在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之前,就搅乱了一个国家民众的生活,真烦人”。

“得了,” 维塔哼了一声,“你要是有话想说,就直说。”

“…… 你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 我犹豫片刻后回答道。

“你是在说我矮吗?” 维塔抗议道,“这已经是我有史以来最高的形态了,多谢关心!”

“啊?不!什么?维塔阿姨,我是说你漠视人命!”

“哦,” 维塔应道,“呃…… 好吧,你说错了。要是真那样,我的征服计划可就容易多了。靠,实际上,我甚至都不会有什么征服计划。我就回利里奥佩,过我的好日子去了!我来帮忙,纯粹是想拯救大家的性命!要是我不在乎,我就直接说‘去他的’,然后任由其他阿萨纳托斯把你们都宰了。”

“这…… 维塔阿姨,在‘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死’和‘真正有同理心’之间,可有很多重要的细微差别啊。”

“可我是真的有同理心…… 啊?”

我强忍着没叹气。我在这儿还能说啥呢?

“要是你就只有这点自我反省的能力,维塔,我会很失望的。” 维苏威女士淡淡地评论道。

这话让这个虫族女孩一下子炸了毛,她微微一颤,下面那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我一直对甲壳质有点偏爱,毕竟我最初吃的大部分东西都带点甲壳。不过说实话,口感真不咋地。要不是念旧,再加上它和其他身体部位味道一样,我可能根本没兴趣吃。

“好吧,行,你说得对。” 维塔嘟囔着,“我确实不太在乎大多数人。说实话,就算对那些我在乎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 表达出来。大概除了待在他们身边,也没别的办法。但总体来说?没错,要是这个国家整个陷入迷雾,我也真不会太在意。我不爽的只是,我还得在这儿处理这些破事。”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虽然不太想说,但总有人得说。

“…… 你这种想法,要是你真掌管这个国家,或者其他任何国家,都会让人极其恐惧。” 我告诉她,“你明白吗?你能理解,要是来个…… 半神女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杀一堆人,自己掌权,却对谁都不在乎,这有多可怕吗?”

维塔往后一倒,躺在地上。

“…… 嗯,” 她承认道,“我明白。我不傻,我知道人们怕我,要是我处在他们的位置,我也会怕自己。但…… 不然我还能咋办,拉克?啥都不做?就干坐着,任由坏事发生?去他的,我又不是完全没心没肺。问题是,现在掌权的那些人,感觉才是真没心没肺。你知道吗,我从小挨饿受冻,无家可归。很多人都这样,可根本没人管。我要是不掌权,怎么让人们真正解决问题呢?”

“可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那极权的亡灵统治就能解决…… 解决问题呢?” 我质疑道。

“因为我这是基于一个我知道可行的体系!” 维塔反驳道,“虽然不是完全照搬,也不是完美无缺,但…… 它确实有用。那边的人很开心,吃得饱,过着让他们自豪的生活!你认识几个能这么说的人?”

“没那么简单,维塔。” 维苏威女士说,“你不能把一个你略知一二的政府体系,直接套用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种族、完全不同的文化上,还指望它能行得通。你提出的方案,也许能如你所想地发挥作用,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但你现在展现的方式?很明显,你根本没考虑过人们会对你的话作何反应,或者至少你不在乎人们的反应,这就是个问题。你想让这个岛变得更好?你就得在乎别人的想法。统治意味着平衡其他人的需求和欲望,找到妥协点,让一切运转起来。你希望人们幸福,这值得赞赏,但要是除了‘用强制的亡灵劳动力,因为亡灵很开心’之外,你没有真正的策略,那你根本没准备好把梦想变成现实。”

“那你就帮帮我,该死的!” 维塔反驳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希望你帮我想办法!你知道怎么统治!你想出个办法,让一切可行!”

“…… 要是我有个能让这个岛在单一统治者治理下,且不会弊大于利的可行策略,我早就实施了。” 维苏威女士冷淡地说,“你不能就这么飞来飞去,靠武力征服就宣布自己是女王。要成为被认可的合法领袖 —— 这是你掌权所必需的 —— 是个复杂又耗时的过程。”

“可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维塔抱怨道,“要是等利里奥佩下次飞临上空的时候,我还没取得实质性进展,我就会显得很无能。因为我完全可以飞来飞去,靠武力征服把所有人都打得屁滚尿流,佩内洛普,所以大家都等着看我这么做呢。我想要个更好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必须在利里奥佩认为重要的标准下,确实更好,不然一切又得回到原点。”

“那要是回到原点会怎样?” 维苏威女士问道,朝维塔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要是又回到原点,和希弗罗克的战争再度爆发,你会站在哪边,维塔?”

维塔用下面那双手撑起身,另外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把脸别到一边。她沉默着,触角微微颤动,这让我想起人类在绞尽脑汁思考时,那种四处乱瞟却不看任何东西的样子。

“…… 咱们就尽量别让那种事发生,好吗?” 维塔轻声回答。

维苏威女士怒视着她,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自从她全身变得鳞片密布之后,我还没见过她如此愤怒 —— 或者说,见过她流露任何情绪。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她威胁道。

“就像我说的,” 维塔坚持道,“咱们避免那种情况。好吗?帮帮我。”

维苏威女士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鳞片下的肌肉明显放松了一些。

“…… 好吧。” 她同意了,“但你得学会妥协。”

维塔的表情对我来说依旧难以捉摸,她没有回应。反而拿出一些我们路上带的肉干,在其中一块里放了个灵魂碎片,递给我。

“谢谢你,维塔阿姨。” 我说着,一口把它吞了下去,尽情享受那美妙的滋味,随着肉干滑下喉咙,那持续不断、折磨人的饥饿感瞬间消失了一小会儿。接着那种感觉又没了,杀光所有人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不客气。” 维塔回答,听起来倒是真心的。她展开下巴底部,口器向外伸展,露出一条长长的、带刺的舌头,卷住另一块肉干,吸进嘴里。她伸手把最后一块递给维苏威女士,后者只是抬手拒绝了。维塔耸耸肩,又在肉干里放了个灵魂碎片,朝我扔过来,我惊讶得本能地跳起来,用嘴接住了。

我落地后咽了下去,耳朵耷拉着,脸颊发烫,在维塔和维苏威女士惊讶的注视下,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接着维塔突然大笑起来。

“哦,始祖啊,太搞笑了!” 她笑得喘不过气,“就像…… 嗷呜,一口咬住!”

“我…… 你刚刚太突然了!” 我结结巴巴地抗议道,“我就感觉有吃的朝我脸飞过来,所以……”

“天呐,你太可爱了。” 维塔轻笑着,这让我的脸更烫了。而且她是个有同理心的人,肯定能察觉到我脸红了!啊啊啊,不要啊!

维塔又自顾自笑了一会儿,但当她望向杰莉萨韦塔正在调查的那座城市时,笑声很快就停了。我也朝那边看去,可什么都没看到。

“你有没有对自己的种族感到好奇过?” 她问。

“啊?” 我脱口而出,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对自己感到好奇?” 维塔重复道,“或者说对沃罗西佐族整体感到好奇?”

呃。我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去想这些。我的种族很可怕,但迷雾守望者创造我的方式,不是我该质疑的。这种事,在我死之前,也别指望能得到答案。维塔转过头,直直地盯着我,微微歪着头。

“…… 你还在纠结…… 拉克,我可以直接去问啊。” 她坚持道,“你的种族不是迷雾守望者创造的,记得吗?你们是娜瓦拉创造的,她是我姐姐,我现在就能跟她聊。你不需要靠信仰。我能帮你找到真相。”

“我…… 但我的灵魂决定了……”

“你的灵魂也不是来自万恶之源。” 维塔打断我,纠正道,“我猜它是通过某种自动过程,从你生母那里衍生出来的,不过这个我也能去问问。而且,就算你的灵魂真的来自万恶之源,那也不会影响你的智慧,因为自然生成的灵魂会自动适应与之结合的任何大脑。它们一点都不特殊。佩内洛普,你帮我证实一下。”

“她是对的,拉克。” 维苏威女士叹了口气,“我也能独立证实这一点。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你所信奉宗教的真实性,而通过基础的生魂术就能轻易收集到很多与之相悖的证据。我也不觉得维塔在说谎,她也没理由说谎,而且她在这个话题上的专业知识也是有目共睹的。”

杰莉萨跟我说过,我对生魂术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她的说法有道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生魂术被禁止的原因吗?仅仅是了解它就会腐蚀人的心智吗?…… 不。不可能。杰莉萨没被腐蚀,这种想法太荒谬了。

“你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维塔解释道,“它被禁止,是因为它会让人不再相信教会,而不是因为它会在精神上影响人。是因为生魂术否定了教会,而教会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无法做到这一点,才会禁止它。”

“当然,就算那些与教会存在直接矛盾的事实曝光,教会也不会就此垮掉。” 佩内洛普耸耸肩,“绝大多数教徒都是真心信奉的,而且教会那些模糊的教义足够灵活,能绕过大多数已被证实的事实,同时又足够强硬,能坚定地抵御任何无法证实的观点。说实话,从这个角度看,信息禁令似乎有点没必要,所以它存在的原因可能就是大家所说的那样:生魂术容易让人利用它赋予的强大力量,去做出那些不可言说的恐怖恶行。但不管禁令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严重违反禁令就足以证明,教会宣扬的关于迷雾守望者的大多数说法都是错误的。”

我皱起眉头,身体微微缩了缩。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在这件事上逼我?” 我问,“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坚持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我是错的?你们就不能别管我,让我相信我想相信的吗?这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不行。” 维塔哼了一声,“我不能不管,因为教会也不会放过我。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因为我的身份,他们想让我死,或者至少想让我放弃自己的身份,装作和他们一样。我才是那个想让他们别来烦我的人,拉克!梅利莎也是!要是教会没一直逼我顺从,不然就吃苦头,我跟他们一点矛盾都不会有。可他们不仅一直这么做,还装作这是在帮我!这太气人了!”

“可我没这么做啊!” 我反驳道。

“拉克,他们让你杀我,你真的动手了!”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 好吧,在这一点上你说得完全对。” 我承认,“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做。但我现在不会了。”

“对,你现在不会了。” 维塔表示认同,“但不管怎样,你得原谅我对你们宗教真的很生气,好吗?”

这…… 算是终结了这场对话吧?她很生气,而且不管怎样都会一直生气。而且…… 我是说,我能理解。我不喜欢这样,但我能理解。

“就我而言。” 维苏威女士说,“除了他们发动的政府政变,我对这个组织并没有太多个人恩怨,普通信徒跟政变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对任何坚持拒绝可能性的哲学观念很反感。当然,这个问题绝不仅限于迷雾守望者教会,但在他们的信徒中,这个问题很普遍,值得注意。也就是说,不管得出什么结论,能遇到一个有批判性思维的人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也很享受和虔诚的教会信徒进行有启发性的对话,尽管我们都坚信对方是错的。所以,我想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相信你所相信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只是短暂的一瞬。我之前想过这个问题。我还记得那些思考,随时都能说出来。但与此同时,我想稍微改变一下,结合这次的对话来回答。我觉得维苏威女士在考验我。尽管我对她的立场感情复杂,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对我有好的看法。

“…… 我崇拜迷雾守望者,是因为我想成为一个好人。” 我告诉她,“就这么简单。”

“是啊,这有个屁用……”

“维塔!” 维苏威女士厉声打断她,“让拉克说。”

我看不到灵魂,不像她们俩能看见,但维塔挥舞着触须,那无形的威慑还是让我感官一紧,她此刻愤怒的表情,被我记在脑海里,成为我对 “怒不可遏” 的新参照。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我…… 我是说,看看维塔所遭受的待遇,在没有证据表明生魂术本身就是邪恶的情况下,我们之前做的事,杰莉萨跟我说教会做的那些事…… 都显得极其野蛮。但让我害怕的是,仔细想想,所有所谓的正义似乎都是这样。如果有人做了错事却逍遥法外,那太可怕了,人们会想纠正这种情况。但要是有人什么错都没犯,却还是受到惩罚,那就更糟糕了。所以,弄清楚什么是错的,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这是个必要的区分。但…… 我不知道该怎么区分。我不是生来就知道对错的,我清楚记得不知道对错是什么感觉,甚至都没有自己可能做错事的概念。在奥古斯特带我去教堂之前,我从来没真正理解过自己做了什么。我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后来,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它知道对错,也知道我做错了。迷雾守望者知道我是邪恶的,他的信徒知道怎么教导我。而且…… 而且我需要这个。我极其需要,因为我是邪恶的。我生来就邪恶,我的本能就是邪恶的,我无时无刻不在和它们抗争。我一直在克制自己,时刻阻止自己像基罗那样屠杀成千上万的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知道。” 维苏威女士回答。

“你…… 什么?” 我问。

“我说我知道。” 维苏威女士重复道,“我完全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每天都在克制自己,不去实施种族灭绝,拉克。我的能力能让我制造疾病,而且我从向人们释放这些疾病中能获得一种变态的快感。我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挣扎,去抑制那些冲动,有时候我失败了,结果就是人们痛苦地死去。”

“…… 哦。” 我轻声说,“但如果你乐在其中,为什么不多杀点人呢?”

“嗯,一开始是为了自保。” 佩内洛普说,“我从小就知道杀人会惹上麻烦,而且和你不一样,我会被比我强大得多的人追究责任。但要是我有机会杀人还能逃脱惩罚,我几乎肯定会那么做。后来,对惩罚的恐惧继续约束着我,但慢慢地,我觉得是嫉妒取而代之了。在遇到维塔之前的那些年,我想变得像其他人一样,能像你们那样关心别人。我觉得自己因为缺乏这种能力而有缺陷,所以尽力去伪装。但人们还是能察觉到我有些不对劲,直到我不再渴望,开始变得极度愤懑,我才完善了这个伪装。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也不想再尝试了。所以我加入了猎人公会,以便合法地杀戮,剩下的事就说来话长了。长话短说,我觉得自己培养出来的那种道德表象,不过是一种模仿的习惯。一个‘好贵族’应该关心她的子民,治愈他们的病痛,我只是在努力扮演这个角色,以便和某人建立某种联系。”

“你对自己有点太苛刻了,佩内洛普。” 维塔轻声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你是真心关心的。首先,你就关心我的兄弟姐妹。”

“也许在某种程度、某种层面上是吧。” 维苏威女士承认,“但这也没能阻止我在研究他们的时候,违反无数的道德准则。”

“…… 结果还算好。”

“我想是吧,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更能说明我的观点,也就是:我理解你的感受,最终我觉得我们对于‘为什么不多杀人’这个问题,答案很相似。那是因为我们可以同时既想做坏事,又想做好事。这并不矛盾。你内心相互冲突的欲望都是你的一部分,因为正直并非是不被诱惑,而仅仅是不向诱惑屈服。”

“好吧,行。” 我耸耸肩,“但为什么帮助别人的冲动就是好的,吃人这种冲动就是邪恶的呢?这才是我在意的。因为吃人真的感觉很棒,你懂的吧?”

“深有同感。” 维塔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灵魂的味道美极了。”

“我认为,一个好的行为,是至少能让除了行动者之外的一个人受益的行为,而一个邪恶的行为,是至少会伤害除了行动者之外的一个人的行为。” 维苏威女士平淡地回答,“注意,这两个定义都不考虑一个行为对行动者自身的影响。所以,仅仅因为你想吃人就去吃人,这只对你有好处,却伤害了别人,毫无疑问是邪恶的。”

呃。这听起来有点…… 奇怪。

“那自卫不就成邪恶的了吗?” 我问。

“当侵略者能被受侵害者制服时,整个社会都会受益,所以不是。阻止更大的恶行,阻止恶行再次发生,显然是净收益,即便攻击侵略者这个行为本身会伤害到他们。”

“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我坚持道,“你是说,有些行为既能伤害人,又能帮助人!”

“没错。显然如此。” 维苏威女士回答,“大多数行为都有好坏两方面的后果。你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呢?”

“但…… 但如果行为既有好的一面又有坏的一面,那怎么判断它们到底是好是坏呢!?”

“嗯,很多时候,你判断不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指着她大声说,“很多时候我们分不清对错,但迷雾守望者能!它洞察一切,和我们相比,它的智慧超乎想象,它创造了这个世界。我们软弱、愚蠢,还不可靠。人类在解决道德问题方面比你我强多了,可他们还是做得很糟糕,他们一直在做坏事!在像对错这么重要的普适性问题上,除了迷雾守望者,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维苏威女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面无表情,但鳞片上色彩流转:绿色、灰色,还有一抹抹蓝色。然后她叹了口气,把粗大的尾巴盘在身下,坐了上去。

“我很害怕一种可能性,拉克,那就是我们或许别无选择。” 她轻声回答,“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也许存在一种普适的永恒准则,不管是神性的还是其他的,来定义正义。也许善恶就像服从与违抗一样简单。但当我审视这个世界,看到教会的说法与我的观察有那么多矛盾之处时,我不禁会想:要是根本不存在普适的善呢?要是没有来世呢?要是这个世界本身毫无意义呢?那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思考了这些问题。我定义了我认为最普适的善恶标准,构建了我觉得自己应该遵循的原则,然后我发现教会有所欠缺。我发现,按照我内心最坚定持有的正确定义,他们不是他们所宣称的同盟堡垒,而是一个阻碍。然后,我知道我无法再相信。即便你是对的,即便迷雾守望者真的会带我们中的一些人上天堂,我也得反抗,因为它也任由我们遭受折磨。我发现证据表明天堂并不存在,这不过是个幸运的巧合。我敌人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把神也列为其中之一。”

然后她皱起眉头,飞快地瞥了维塔一眼。

“…… 至少我之前是这么想的。显然,迷雾守望者不会因为自己并非神明,就放弃随心所欲地折磨我们整个世界。但这是未来漫长岁月里要解决的问题了。”

我微微颤抖。她把与神对抗说得就像未来某个微不足道的麻烦事,好像只是按顺序要完成的基本任务清单里靠后的一项…… 这太不真实了。我的朋友和熟人常提醒我,我很强大,是那种无数普通人都无法阻挡的存在。我速度太快、力量太强,再生能力超强,普通武器根本伤不了我。我比他们高一个层次,但维塔和佩内洛普比我还要强得多。她们灵魂的气息令人陶醉,那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连我疯狂、毫无理智的本能都知道敬畏。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自己是在刻意关注这些,好忽略维苏威女士的话。她的话太切中要害了,让我不太舒服。那些我原以为能信赖、能指引我明辨是非的人,却伤害了太多人,我再也无法信任他们。要是他们错了,那…… 我该怎么知道什么是对的呢?我要怎么像维苏威女士那样,自己做决定呢?我要如何拥有那份自信?

“我不喜欢没有目标。” 我坦言,“没有计划。我以前从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但我喜欢知道它存在。相信自己的存在有意义,会让事情感觉更容易应对。”

“你存在是有原因的,拉克。” 维塔插嘴道,“我们所有人存在都有原因,只是这原因没那么宏大或重要。我存在,是因为某个我们要去杀掉的疯子,在未经他妻子完全同意的情况下让她怀了孕,然后往胎儿里注入了一份不完美的迷雾守望者灵魂结构复制体,而这居然没引发严重的后果。”

“而我在这儿,是因为贵族都被期望生孩子,所以我父母在没怎么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养育孩子的情况下,就多次进行了无保护措施的性行为。” 维苏威女士表示赞同。

“所以我再问一次。” 维塔对我说,“因为你有创造者,你能得到这些答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她的?”

我咽了咽口水,感觉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我想问 “为什么要创造我们?” 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维塔已经告诉过我。我只是个工具。我不过是让别人变得更强的工具。我曾想相信自己不止如此,但…… 其实我真的不是,对吧?我从来就不该有别的意义。我从未被赋予给世界带来美好的使命。所以只剩下一个迫切的问题。

“为什么我是一个有意识的个体,” 我问,“而不是一个纯粹的物件?”

因为我本该是个物件,不是吗?如果我只是给这个 “娜瓦拉” 输送力量的工具,那我比那些没脑子的同类做得差远了,不是吗?我特意且刻意地克制自己进食的本能。那为什么我是这样?为什么要把我造成这样?如果迷雾守望者真的对我没有计划,如果我真正的女神是娜瓦拉,那她又有什么计划?

维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这个。” 她说,“要是有什么事就把我摇醒,好吗?”

她躺回地上,一动不动,呼吸放缓,几乎进入类似冬眠的状态。维苏威女士看了她一会儿,接着,让我惊讶的是,她用尾巴把自己撑离地面六英尺,转了个身,看了看那座城市,然后又落回地面。

“杰莉萨韦塔好像回来了。” 她报告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 我说,她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维塔才醒过来,我们一直静静等着,直到她终于深吸一口气,表明她又把注意力放回我们身上。

“嗯。” 她嘟囔着,伸展了下身体,坐了起来,“我想我就原封不动地把她的话告诉你。”

嗯。特意说明这一点,挺有意思的。她只是想表述精确吗?这点我能理解。

“呃,我原封不动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喜欢这些话,而且我不想你怪我。” 维塔解释道。

哦。

“所以,她是这么说的:‘沃罗西佐族的智慧完全是他们适应性的意外副产品,他们的智慧能压制本能,这既出乎意料,也不在计划之中,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受欢迎。’”

…… 哦。

“‘至少,这相当有趣。’” 维塔继续说道,听起来还是在逐字引用,“‘完全依靠本能出生的沃罗西佐族,几乎不会因为吞噬大量有智慧的生物而发展出智力。然而,一旦这些特质遗传下去,他们的后代就会有。我认为这是因为沃罗西佐族的灵魂在孵化前,需要在宿主体内生长一段时间,而那些大脑结构中已有智力的个体,就能凭借这种智力,而不是完全受本能支配。这有点令人沮丧,但仍在可接受的差异范围内,所以目前不值得投入精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就这些。”

这么说。我本不该有任何特别之处,我只是个连做怪物都做得很失败的怪物。不管我属于哪个创世神明,我始终是个失败者。我要么太像怪物,要么又不够像!

“呃。” 维塔尴尬地说,“我觉得这里重要的启示其实是 ——”

“闭嘴。” 我嘶声道,感觉身体紧绷,肌肉因强压着的怒火而发烫。

“…… 你说什么?” 她傲慢地反问道。好像她不知怎的赢得了我的尊重,好像她理应得到一点起码的礼貌。不。不再是了。她从不给任何人尊重,却总是一味地逼迫、逼迫、再逼迫,直到她得逞或者事情搞砸!她是想让我怕她吗?她以为我会怕死吗!?

“我说闭嘴!” 我朝她大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每次!每次我们见面,你都要把我生活中美好的东西毁掉,砸得粉碎!你装作在帮忙,可实际上只会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现在你还想对一个国家这么干,我都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了!”

我任由脏话脱口而出,却没有丝毫感觉,因为这是我应得的发泄。

“别再试图帮我了,维塔!别再装作你知道什么对我最好,别再搅乱我的脑子!”

我感觉嘴唇向后咧开,黑色的獠牙露了出来,让全世界都能看见。我不在乎。这都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大家都说迷雾守望者是邪恶的,连杰莉萨都这么说。奥古斯特错了。他全错了。这一切都是错的。那还有什么关系呢?我大半辈子都浪费在一个谎言上!一股气流从我的牙缝间穿过,发出警告的嘶嘶声,这比任何人类语言都更能表达我的感受。此刻,战斗或逃跑的本能占据了上风,而我是这里唯一没有翅膀的。

如果她这么希望我做个怪物,那我就先吃了她。

维塔看着我,仍坐在地上,她的表情因为我根本不想去解读,而显得更加难以捉摸。我不在乎她的感受。我只想伤害她。

“对不起。” 维塔平静地说。

我不在乎。我他妈的才不在乎。我要吃了她。我要撕开她的外壳,吞下她的内脏。我要看看她的血是什么颜色,然后在里面沐浴。我咆哮得更大声,绷紧双腿准备扑上去,然后 ——

“拉克!” 有人大喊一声,猛地撞到我的胸口。我的爪子深深嵌进泥土里,所以我甚至没有踉跄,而是立刻扭头去咬对方的喉咙。熟悉的、诱人的人类气息钻进我的鼻孔,然后…… 然后我意识到是杰莉萨。是杰莉萨。哦,上帝,哦,上帝,停下,是杰莉萨,是杰莉萨,是杰莉萨,停下,停下!

我的身体僵住了。一小滴鲜血顺着一颗牙齿滴到我的舌头上,我差点又失控了。但这是杰莉萨。只要我稍微闭上嘴,就会咬断她的喉咙,她就会死。

她在拥抱我,尽管她不喜欢拥抱。

这…… 这是杰莉萨。

我迟疑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獠牙从她的喉咙旁移开。她仍紧紧抱着我,我又慢慢地多吸了几口气,努力忽略她的气味。一呼一吸。呼,吸。我绝不能像杀了父亲那样,再杀了母亲。

“你不需要别人给你一个目标,拉克。” 她对我说,“你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我几乎不想告诉她真相,但这是杰莉萨。我强迫自己开口。

“可我希望有人能给我。” 我轻声说,“我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就不能让别人来做主吗?这样不行吗?”

我接下来的一次呼吸让全身都颤抖起来,预示着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我不喜欢自己。” 我坦白道,“我不信任自己。就算你说得对,就算我不需要…… 但渴望目标由别人赋予,会让我显得很软弱吗?”

“哦,拉克。” 杰莉萨喃喃说道,把我抱得更紧,“不,这不会让你软弱。”

我缓缓地伸出双臂,回抱住她。我们就那样站着相拥,泪水从我眼中滑落。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颤抖的喘息才渐渐平稳,脸上的泪水才渐渐干涸,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紧紧相拥,直到维苏威女士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尽管我很不愿意打断拉克似乎正重要的情感成长时刻。” 她冷淡地说,“但我们确实有个妄图统治一切的生魂术师要对付。还有,我们得杀了阿瑞斯。”

“…… 喂。” 维塔抗议道。

“我还没确定具体位置。” 杰莉萨说着,我不情愿地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但我有个很不错的猜测。全国各地的物资都被运往某个地方,人们因此受苦。阿瑞斯就像在把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上的齿轮全拆下来,去造别的东西,在此过程中坑苦了所有依赖这些齿轮正常运转的人。这边这座大城市情况还算过得去,但一些小村庄真的快被饿死了,因为他们的物资全被拿走,运到不知在搞什么名堂的地方去了。而且根本没人在乎!这太诡异了。总之,我敢打赌,要是我们找到那些物资的去向,就能找到阿瑞斯。”

“那这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 维苏威女士宣布,“你知道方向吗?”

“我知道具体的路线。” 杰莉萨肯定地说,“我们在空中很容易就能顺着找过去。”

“很好。” 维苏威女士转向我,用尾巴稍微把自己撑起来一些,以便更轻松地站起身,“你能飞吗,拉克?”

“能。” 我吸了吸鼻子,“我没事。走吧。”

她点点头,把我抱起来,转眼间我们就都飞上了天空。杰莉萨指了个方向,我们的旅程再次开启,迅速且隐秘。

“维苏威女士?” 我问。

“怎么了,拉克?”

“等我们回到城里,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能不能获取生物强化后的生物的特质。”

很细微,但这位几乎没有情绪的龙女确实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的,拉克。” 她回答道,然后我们便顺着路线默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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