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快点。雾气可不会变得更浓了。”
佩内洛普不耐烦地站在一座摇摇欲坠、晃晃悠悠的绳索桥上等着，桥下就是致命的深渊。而我呢，像个理智的人一样，双脚牢牢地踩在地上。我违背自己所有的理性本能，正试图让自己不再理智，然后走上那座桥去和她会合。但进展很不顺利。
虽然我对迷雾守望者摧毁我们所住岛屿一部分的记忆，因为终于摆脱躯壳束缚的那种喜悦而染上了些许奇怪的色彩，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种喜悦渐渐淡去，而恐惧…… 嗯，恐惧却与日俱增。
“我…… 我这就来！再给我点时间！”
“你离桥边都还有二十英尺远呢！快点呀！”
她说得倒轻巧！上次我走到边缘的时候，差点死了三次呢！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格拉德拉说的话，说我很可能在掉到迷雾守望者那诡异的眼球上之前，就渴死了。前提还是迷雾守望者在半路上不亲自杀了我！
我又徒劳地试着往桥边靠近了几次，最后佩内洛普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不敢相信我要这么做。彭塔！把她弄过来！”
史莱姆听从指令，猛地拽着我的身体向前。我在心里尖叫着，被迫走上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彭塔的灵魂撕成碎片然后逃离桥边的可怕冲动。彭塔走到桥上，紧紧抓住绳索，然后目不斜视地慢慢朝前走，身体摇摇晃晃的。我在心里感激她，努力压制住那些想杀人的冲动。我们还没到深渊上空呢，没有！我们只是在散步，抬头看着天空而已！我们可以无视我已经感觉不到脚下有小动物在挖洞这个事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这紧张又盲目地走着，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很快，我就能感知到利蒂亚村居民的灵魂了，果然，超过半数的人身上都附着一团黏糊糊的黑色东西。这里很多人的灵魂力量都强得惊人，被纳瓦拉灵魂操控的身体也处于不同的成长阶段。嗯…… 也许我能解放足够多有力量的人，让他们直接去和雷穆斯对抗……？但这挺冒险的。要是我解放了某个人，结果他们受到了精神创伤，或者演技太差，可能会把整个行动搞砸。理想情况下，我们要用毒药一次性解决几乎所有人。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做到，但我们肯定会想办法试试看的。
在我们快要走到我满心希望是这座绝不是深渊绳索桥尽头的地方时，一个附着着史莱姆的较大灵魂朝我们走来。这个人类灵魂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但那股气味是从一个平静的白色核心散发出来的，感觉凉凉的，挺舒服。我从这儿大概能看出他们的外貌，但彭塔和我都不想停止仰望天空，直到踏上陆地为止。就连我灵魂之眼也是直直地朝上看；虽然它 “看” 东西的方式和我的肉眼不一样，但它对灵魂的感知非常敏锐，我能大致分辨出我 “看” 着的人的轮廓。虽说灵魂之眼只是我正常灵魂感知能力（我现在仍然有这种能力）的一种强化，但在很多方面，它几乎和正常感知是相反的：无论我把眼睛朝哪个方向看，都没有距离限制，但这种额外的敏锐感知会被物体阻挡。好在我通常能根据看不到灵魂的位置，以及把无灵魂的物体看成剪影的情况，大致判断出那些物体的位置。我还没搞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现在重要的是，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
“嘿，小鬼们！” 一个嘶嘶的声音冲我们喊道，“这儿可不是旅行者歇脚的地方！从我们的桥上下去！要是你们想住旅店，沿着路往右边走六个小时就到格拉斯迪普了！”
“我们很清楚！” 佩内洛普回喊道，“雷穆斯还在这儿吗？我们是和他一起的。”
“雷穆斯？” 那个灵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人厉声问道，“你们找他干什么？”
“等见到他我们会告诉他的！他认识我们！佩内洛普和维塔！”
我没听到回应，佩内洛普继续往前走，所以我猜这话暂时让对方满意了。彭塔跟在后面，我则继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从下方涌上来的无形的迷雾守望者触须，而且每当有触须靠近我时，我都拼命忍住不尖叫。那些触须倒是没理会我，这倒也说得通。它们一直都在那儿，虽然当初罗斯科惨遭杀害时，我能感觉到有触须碰到我，但直到现在我才能看到它们。即便悬在深渊之上，雾气也保护着我，让我免受那神性生物的凝视。
终于，谢天谢地，我们回到了陆地上。彭塔把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我后，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双手和膝盖着地。
“小鬼，你这腿可不适应走这种高空路呀，是吧？” 那个嘶嘶的声音带着调侃问道。
我用肉眼抬头看去，怒视着眼前这个强大的、被史莱姆附身的人。这个有着白色刺鼻灵魂的人出奇地矮，只比我高几英寸。他们穿着一件超大号的夹克，衣领大得有些滑稽，遮住了下半张脸。虽然衣服是简单的暗褐色料子，但似乎到处都是口袋，没有一处空闲的地方。从他们那夹杂着白发的锅盖头和半遮着的脸，我分辨不出他们的性别，但能猜到他们和雷穆斯年龄相仿。他们的灵魂力量可不比雷穆斯弱多少，不过我应该能消灭那只史莱姆。它感觉还很新，大部分还是黏糊糊的黑色，还没沾染上宿主的特征。
“要是你能感受到这具身体能察觉到的那些东西，你也不会想往下看的。” 我抬头瞪着他们回应道。
他们挑了挑眉毛。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雷穆斯朝我们跑了过来。
“维塔！佩内洛普！” 他朝我们喊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你们俩来这儿干嘛呢？我记得我让你们待在天空希望城的呀！”
尽管我们没听他的话，他看起来还是挺高兴见到我们的。
“因为岩蜂城的事，安保变得严格得离谱，” 佩内洛普半真半假地说道，“到处都是审判官。我们觉得在出什么意外引起怀疑之前，来这儿和你碰面比较明智。”
“啊，该死，” 雷穆斯咒骂道，“嗯，想得挺周全的。而且时机也正好！反正我们本来也打算很快出发去接你们呢。这下省得跑一趟了！你们俩一路上怎么样？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我挺好的，老爹！” 我尽可能欢快地回答道，“从这儿往港口方向，有一段路直接被炸没了。就…… 整整一大块岛都没了。不过绕路倒是没费多大劲。”
“看到了，” 那个矮个子、声音嘶嘶的人评论道，“那是感知事件。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也许是哪个有钱没脑子的金属商人干的吧？”
“希望不是。金属本来就够珍贵的了，可不能让蠢货给弄丢了，” 雷穆斯坚定地说，“不过碎片没落到利蒂亚村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说…… 维塔，佩内洛普，这位是宋。在其他队员退役之前，他们是我猎人小队的一员。宋，这两位是佩内洛普和维塔，我的猎人学徒。她们在其他方面和我们也挺像的，希望你们能相处愉快。”
“现在我明白了，” 宋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们俩。这俩姑娘就是能帮我们找到其他人的……？”
“没错，” 雷穆斯笑着说，“维塔的侦察天赋能让她隔着物体感知事物。有她帮忙，我们有望追踪到其他同伴，把他们从森林里救出来。”
“我一路上都在努力提升感知范围呢，老爹！” 我吹嘘道，还敬了个礼，“就算隔着东西，我现在也能感知到更远的地方了，要是没东西挡着，能感知得更远呢！”
“哦，太棒了，维塔！”
让我惊讶的是，雷穆斯伸出一只胳膊把我揽进怀里，就像琳和罗文经常做的那样。我想…… 这倒也合理。他以为我是他女儿嘛。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一阵难受。
“宋在你们猎人小队里负责什么呀？” 佩内洛普好奇地问雷穆斯，想打探点消息。
“远程战斗和毒药专家，” 雷穆斯解释道，“从他们猎杀的东西里获取野外口粮可挺麻烦的，但要是对付超出你们能力范围的怪物，没人比他们更合适了。”
毒药专家。该死。还好佩内洛普问了，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可能得先把那只纳瓦拉解决掉。不过我们可不能冒险让雷穆斯在这儿起疑心。也许我能找个机会单独和他们相处？
“说实话，我还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发挥出宿主的全部技能水平呢，” 宋小声对我们说，“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能发挥出足够的水平，到达你们上次看到我们同伴的森林深处。”
“你肯定行的，宋！” 雷穆斯坚持道，“来吧，维塔，佩内洛普。我们该带你们去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了！”
“呃……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吗？” 我犹豫地问道。我感觉到村子里至少有二十只其他的史莱姆，不到一个月就有这么多孩子，感觉数量挺多的。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在田里干活呢，利蒂亚村可挺大的。
“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等等，” 雷穆斯回答道，“我们一直在尽可能快地繁衍，利蒂亚村食物充足，这事儿倒也容易。”
彭塔短暂地控制了一下身体，好让我不至于打哆嗦。纳瓦拉太可怕了。
“你们打算通过谷物传送门扩张到天空希望城去吗……？” 佩内洛普大声问道，手托着下巴思索着，“我希望你们还没派人过去呢。现在扩张可不是个好时机。”
“谷物传送门？” 我问道。
“利蒂亚村为天空希望城供应相当一部分的谷物和农产品，维塔，” 佩内洛普解释道，“它作为独立岛屿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翠绿之巅上抵御怪物袭击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瓦尔卡家族接管这片领地后，投入了大量金属，在天空希望城和瓦尔卡之间建造了一个高产量的次元传送门，这样货物就能快速又安全地运输了。”
“什么！” 我愤愤不平地抗议道，“那我们当时干嘛不直接从那儿过来呀？”
佩内洛普翻了个白眼。
“那传送门太小了。我们能过去，但我们的宿主身体太大了，过不去。把他们丢下显然对我们没好处。”
哦，所以说它就像是个大一点的无尽之瓶，但还是不够大，放不下一个人。大概能传送小麦谷物之类的东西，但大件物品不行。显然，我没把这个对比说出口。我有点担心纳瓦拉会利用那个传送门作为逃跑路线，然后渗透进城里，不过到这会儿，审判官们大概已经设好陷阱，等着那些想尝试的家伙了。虽说审判官的介入对我个人来说挺糟糕的，但还好我们提醒了他们。
“实际上，我没打算利用谷物传送门做别的，” 雷穆斯说，“除了继续让它发挥原本的作用之外。”
佩内洛普挑了挑眉毛。
“真的吗？”
“当然！扩张到天空希望城不仅是愚蠢之举，还会让我们所有人陷入危险。我们只需要一个能让族人安居乐业的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利蒂亚村就很完美，因为它足够与世隔绝，而且足够重要，万一情况不妙，还能保护我们。等我们把能找到的人都救出来，就可以把他们都藏在这儿。要是我们不幸被发现了…… 嗯，他们也不敢轻易把利蒂亚村这样的地方毁掉。”
佩内洛普和我对视了一眼，无疑都想起了格拉德拉之前还漫不经心地考虑过把这个地方熔化掉呢。不幸的是，雷穆斯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异样。
“怎么了，你们俩？你们不同意吗？”
谢天谢地，佩内洛普反应很快。
“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但从我的贵族视角来看，我得补充一些重要的注意事项。议会对利蒂亚村既拥有经济重要性又相对独立这事很不满。他们很可能会批准一次清洗行动，来解决他们眼中的这两个问题，才不管什么粮食短缺呢。”
雷穆斯皱起了眉头。
“这简直太疯狂了。”
“我……” 佩内洛普深吸一口气，叹了口气，“嗯，我想我也不是完全不认同。不过，如果我们的目标是安全，那我们应该慢慢开始在利蒂亚村的独立性方面做出一些让步。这样会让议会很高兴，也能降低这儿被详细调查的可能性。”
“嗯…… 谢谢你的建议。佩内洛普，你看起来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冷静多了。这挺好的。”
“你说得对，” 佩内洛普对他说，“你的计划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只是我过了些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雷穆斯笑了，显然很满意。佩内洛普如此流畅自然地说谎，还挺让人毛骨悚然的。我特别乐意让她继续多说点话。
利蒂亚村的建筑大多建在靠近桥入口的地方，农田则向外辐射延伸。因此，尽管这座岛面积挺大，但走到村子里面倒也不用走太久。想想还挺奇怪的。翠绿之巅是我们所在大岛的名字，可利蒂亚村还是翠绿之巅的一部分吧？还是说不是呢？嗯，我回头问问彭塔或者佩内洛普。很快我们就到了村子里，雷穆斯让宋去把其他被史莱姆附身的重要人物召集过来，然后带我们去了村子里一个能自由交谈的地方。
只有三张新面孔来到宋的屋子里和我们会合：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一个浑身纹身、看起来比琳稍大一点的瘦弱女子，还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男孩…… 好吧，严格来说，他看起来是比我大一点。但可比我的实际年龄小呀！男孩和那个壮实的中年妇女似乎是母子，他们都有着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和圆圆的脸蛋。不过，妇女笑得很爽朗，男孩脸上却神情空洞。
“你把梅利克带来了？” 雷穆斯问那个年长些的妇女，挑了挑眉毛。
“是啊，” 她确认道，“我听了你的建议。他现在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雷穆斯笑了。
“我明白了。很高兴。维塔，佩内洛普，这位是塔琳和她的儿子梅利克。塔琳和宋一样，以前也是我老团队的一员。她是我们的防御专家兼侦察员。这位年轻女士是西奥多拉，利蒂亚村最强大的元魔法师。”
那个浑身纹身的女士西奥多拉礼貌地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身上没被纹身覆盖的地方显得很空灵。她体内的史莱姆灵魂是这里除了雷穆斯之外最大的，而她宿主的灵魂是一个坚硬的蓝色球体，周围有参差不齐、呈闪电形状的红色斑块在发光。
与此同时，那对母子的灵魂感觉就像呼啸的气流，一股狂风朝着他们的中心吹去。儿子的灵魂很小，上面有黑色斑点，而母亲的灵魂很大，是黄色的，闻起来有发酵谷物的味道。
“那么，维塔，你能感知到这里每个人体内我们的同类吗？” 雷穆斯问道，想确认一下。
“能呀，”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老爹，你和塔琳女士体内甚至都有两个呢。你们分裂得可真快！”
他笑了起来，点点头。
“确实。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详细说说接下来的计划了…… 不过首先我想问你，塔琳，为什么要把梅利克带来呢？你肯定不是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森林吧。”
“守望者保佑，可别！” 她笑着回答道，“不，不是那样的。他还年轻，刚加入不久。但我想让他学习，看看我们在这儿做的事。就让他看着，这样以后他就能更好地做准备了。”
年轻男孩什么也没说，不过雷穆斯理解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值得称赞。嗯，那么，开始吧……”
会议正式开始了。我没怎么听进去，我自己还有一堆问题要考虑呢。雷穆斯召集来帮忙的人里，有一个学识渊博的法师，我要是想用无尽之瓶，她肯定能察觉到；有一个毒药专家，要是我们给他们下药，说不定会被发现；还有一个女人，我不清楚她的能力，但既然雷穆斯介绍她是侦察员，那她就可能构成各种潜在威胁。最后，还有个变数，她的孩子，梅利克，我刚刚可是费了好大劲帮他打掩护了。
因为和他那被感染的母亲刚刚说的不一样，他体内可没有纳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