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的话让杰克一时愣住了。不，如果要相信他的话，那就是恶蝰的话让杰克愣住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杰克只是回望着这个男人。
仿佛过了很久，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带着明显的疑惑仔细打量着杰克。
“我让你滚了呀，”他边说边挠了挠后脑勺，“你肯定知道我是谁，对吧？那就照我说的做，别来烦我了。”
“嗯，我听到了。但我以为恶蝰是一条变成龙的蛇呢。”
“哦，那个呀？”男人笑了起来，一团绿色的雾气从他身上爆开，而杰克站在那儿，完全没受影响。
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还在原地，但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投影，和杰克在壁画上看到的那条龙几乎一模一样。
“看到了吧？那就是我。现在你能走了吧？”
“嗯，我看到了，”杰克回答道，心里依旧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说实话，我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怎么离开。”
恶蝰驱散了投影，继续一脸困惑地看着他。“说真的，你是教派成员，对吧？”
“不是——至少我觉得不是吧？”杰克如实说道。
考虑到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一个看似古老的庇护所，他能算教派成员吗？他可从没正式加入过什么呀。而且，那不是个邪教吗？
“那你到底是怎么获得我的传承的？还有，为什么系统会把——等等。”
仿佛突然顿悟了一般，恶蝰自顾自地轻笑了一下，“你是刚被系统纳入的人类，对吧？就在那些新手教程里的那种。”他脸上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对，我是通过一个挑战副本获得这个职业的，”杰克回答道，对对方情绪的明显变化感到困惑，自己或多或少算是继承了一份传承，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恶蝰笑得更大声了，他把手搭在杰克的肩膀上，不过他的手其实并没有真正碰到杰克。看样子系统以某种方式阻止了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
“你不知道啊，小家伙。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天哪，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熬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又徒劳地试着拍了拍杰克的肩膀。
“我不明白，”杰克说道，他的困惑与日俱增，难道自己无意间和某个不稳定的远古存在牵扯上了关系？
“嗯，我想你确实不会明白。要是你明白那才怪了呢。不过这事挺有意思的，所以我打算给你讲讲。”
“好吧？”其实这会儿他还挺想马上离开的……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热衷于系统搞的这些活动。你知道见闻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一部分。”
“嗯，去查查阿卡西记录之类的吧。基本上所有系统出现前的文明都有与之相关的神话传说。
你只要知道，拥有足够的见闻对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就行，凡人也好，神明也罢，都一样。这就引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了。
“新融入多元宇宙的那些宇宙可不只是为了新融入的种族准备的。多元宇宙中的许多存在都能从中获得数不清的好处。
最值得一提的是，可以获得大量的见闻。
而获取更多见闻的一种方式就是投资新手教程，然后从系统那里获得奖励，本质上来说，这种投资就跟美化过的赌博差不多。”
杰克终于开始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嗯，你能出现在这儿，就意味着我很可能已经收回那笔投资了，”恶蝰继续说道，“哎呀，你肯定在里面表现得很不错，才能来到这儿呀。”
“嗯，我……”杰克想讲讲自己在副本里的经历，但恶蝰抬手打断了他。
“别费那个劲了。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
而且，系统不太喜欢过多透露信息，自从第五纪元有几个神明不小心毁掉了一个小宇宙之后，它在对待新宇宙这件事上就有点过度保护了。”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盘腿而坐，“顺便说一句，那事可跟我没关系啊。”
杰克正要问几个问题，结果又被打断了。
“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回答的。再说一遍，系统也不会乐意我这么做的。
见鬼，你还活着就足以证明了，我还从没听说过等级低于S级的家伙能在我的领地这一块儿活下来呢。”
恶蝰话音刚落，伴随着杰克都没看清的一个动作，一声巨响传来，尘土和碎石被炸得到处都是。
恶蝰挥了下手，尘土便消散了，杰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悬浮石台之上，身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沾上。
在他周围，目之所及什么都不剩了，所有东西都直接化为了虚无。
“看到了吧？过度保护。它能在不伤到你分毫的情况下把整个这该死的领地都给弄塌了，你现在就算想自杀都做不到呢。”
他又挥了挥手，整个地方就恢复到了被他破坏之前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故事上来。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在我们神明对挑战副本的设计有更大自由裁量权的时候，我设计了一个特定的挑战副本。
对于那个副本的设计，我是既特别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但当时，那可有意思极了。”恶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说实话，我当时差不多就是闹着玩弄出来的。
那些要求都是当场瞎编的，就是为了让挑战者觉得自己很特别，就像‘天哪，我刚好符合这些要求，这肯定就是命运啊！’然后，他们刚进入第一个房间，就会被一根有毒的尖刺刺穿。”
“听起来确实挺耳熟的，”杰克点点头说道，他之前就觉得副本开头部分的设计有点可疑。
虽说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他当时确实没太察觉到那些要求有多可疑，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奇怪。
“是挺有意思的，对吧？唯一遗憾的就是，在挑战副本里其实并不会真的死掉，至少正常情况下不会。
我挺为自己在挑战最后需要解毒那部分钻了系统空子而自豪的，费了不少周折才让那部分有致死效果呢。”他笑了起来，显然很得意。
“所以说，挑战副本通常是不会致命的，但你不知怎么找到了让它致命的办法，然后现在还在跟承受这个后果的人炫耀？”杰克尖锐地问道。
“没错。”
“哼，你这人可真够恶劣的，”杰克说道，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罪名成立。限时内被迫喂我东西才能不死，还得被迫研究我的历史，最后就换来一幅展现我有多厉害的壁画，那感觉怎么样啊？”
“太自恋了。”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恶蝰咧着嘴笑道，“你居然出奇地没生气呢。”
“要是挑战都不会让人死掉，那不是挺无聊的吗？”杰克反问道，“这样才更刺激一点嘛。”
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想判断杰克是不是认真的，发现他确实是认真的，“这想法可够扭曲的呀，不过我喜欢！”
“不管怎么说，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呢？”杰克终于问道，说来好笑，这会儿他倒不太想离开了。
虽说听起来挺奇怪的，但他觉得和眼前这个由蛇变成的神明聊天还挺轻松的，感觉……挺放松的。
也许是因为他好几天没和人说过话了，又或许是因为聊天对象不是人类，也可能就是他们俩挺合拍的。
“这问题问得好，”恶蝰边回答边缓缓点头，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沉思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才看向杰克，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知道，嗯，算是有点想法吧，但要是你自己弄明白就更有意思了。”
杰克又一次被恶蝰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惊到了，他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那个受人崇敬、被人膜拜，敢于挑战苍穹、飞升成神的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至少能告诉我咱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吧？”杰克回应道，希望能从这个古怪的由蛇变成的龙这儿得到点实在的信息。
“哦，这个简单——咱们在我的领地呀！”他大声说道，还滑稽地张开双手，见杰克还是一脸困惑地盯着他，他又详细解释了一下，
“意思就是这算是我的世界，是我创造的。别太在意这个，这是神明干的事儿，所以，你觉得怎么样？我的领地挺酷的吧？”
杰克环顾四周，看到各个方向都是一片平坦、荒芜的景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
“确实挺特别的，”他含糊其辞地回答道，“你提到过自己是神明？”
杰克在之前读过的一些书里看到过有关神明的内容，但都不具体。
恶蝰有自己的教派，被当作神明倒也说得通，只是他不太确定“神明”具体意味着什么。
“那当然是啦，”恶蝰说着，嘴角依然挂着欢快的笑容，“只要不断做事，获取等级、进化之类的，你总有一天也能成为神明的。
这可不容易，但单就为了能获得永生，那也挺值得的。”
杰克只是跟着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眼前这个所谓的神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我问个问题了！”恶蝰说道，“这整个情况都这么荒唐，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呢？”
杰克愣了一下，他也纳闷自己怎么会这么冷静呢，他的意志力属性肯定提升了不少。
但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这儿，他的本能就没感觉到任何负面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没有一丝危险的迹象，哪怕是恶蝰展示力量的时候也没有。
“我想我的意志力属性提升了很多吧，”杰克如实回答道。
“嗯，意志力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伙计。
光靠一个属性可不会突然就让你变得无比冷静，”恶蝰解释的时候，难得地变得严肃起来，
“属性可能会改变你的某些方面，但你的心智是不会受影响的，你会变得能更快地思考，更高效地处理所有事，还能记住每一个细节，但你本质上的为人是不会改变的，从来都不会。
有很多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意志力属性高到离谱的存在，最后都陷入了精神的困境。”
听了恶蝰的话，杰克变得严肃起来，他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意志力能让你忍受永生的无尽岁月，帮你抵御对心智的攻击，让你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然而，要做到这些，你首先得具备相应的能力才行，有些人永远学不会忍受……而且时间并不能治愈所有创伤。”
恶蝰神情落寞地望着自己这片广阔而荒芜的领地，然后又转头看向杰克，继续说道：
“通往强大的道路漫长而孤独，在这条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人，朋友、同伴、下属、上级，你身后会留下一张无尽的因果之网。
但时间的脚步无情，不断进步的需求永无止境，那些朋友会掉队，同伴跟不上步伐就会被抛下，下属会迷失，上级会被超越，家人……会离你而去。”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杰克不太确定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抱歉，我又唠叨起来了，”恶蝰道歉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杰克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确定该怎么回应，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回应。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诚恳地说道：
“听起来你经历了不少糟心事，我不会站在这儿假装理解你这样的存在所面临的挣扎，但我很确定什么都不做肯定不是解决办法。”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没试过所有办法呢？”他反问道，一股无形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杰克感觉自己仿佛突然站在了死亡与毁灭的化身面前，但他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他的血脉完全觉醒，拒绝居于下风，那气场没能影响到他，他纹丝未动。
“只是听起来像是一个你还没能战胜的挑战罢了，如果不是那种问题……”杰克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有时候，放下向前看才是最好的选择。”
恶蝰看着杰克，显然对他居然还能不受影响地站在那儿有点惊讶。
“当你失去了一切，除了试着找回它们，还能做什么呢？”他尖锐地问道。
“如果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都没效果，那就改变策略或者游戏规则呀，但是……有时候，转身离开反而能收获胜利。”
杰克叹了口气，“我不认识他们……但我从没见过有谁不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幸福的，哪怕是在自己离世之后。
也许你的胜利不在于修复那些你无能为力的东西，而是去创造新的事物，不一定要更好……只要足够好就行。”
杰克也不太清楚自己这些话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某些方面，他是在试着挖掘内心深处像雅各布那样的一面。
而在另一些方面，他是借用了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当年他受伤后不得不放弃成为职业弓箭手的梦想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但那些话帮他找到了新的目标。
恶蝰盯着杰克看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最后他轻声笑了起来，露出了笑容——那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瞧瞧你，跟我这儿大谈哲理了呀，”他说着，笑声渐渐变大，“天哪，这事儿太荒唐了，一个凡人在安慰神明——这世界都变成什么样了呀？”
细想一下，杰克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眼前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是个神明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也没表现得像个神明呀。
接下来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场景，一个凡人和一个神明坐在地上，只是闲聊着。
恶蝰时不时给出一些小事上的建议，杰克则讲讲自己那个世界里的一些趣闻轶事。
也许就连一向内向的杰克，在长时间的独处之后也想念和人聊天的感觉了，而恶蝰对聊天的渴望就更明显了。
杰克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但他特别享受这段时光。
他听了关于多元宇宙的故事，还听恶蝰讲了自己是怎么遇到一个同为神明的家伙然后坠入爱河的。
虽然没明说，但杰克知道之前他提到的就是那个她，因为每当提到她的时候，恶蝰的眼睛里总会闪过一丝悲伤。
就是两个孤独的人，不在乎身份地位，也不在乎权力。
显然杰克从聊天中收获了最多的知识，恶蝰在几乎所有话题上知道的都远比杰克多，但涉及系统相关的内容时，他都克制着不给出直接的建议，只是提供了一些一般性的知识，没什么重要的内容。
按照恶蝰的说法，杰克自己去发现那些秘密更有价值。
几个小时后，恶蝰终于站起身来，示意杰克也站起来。
“看来你很快就要回去了，”杰克站起来的时候，恶蝰说道。
“咱们还没弄明白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呢，”杰克补充道，他们居然不知不觉就没聊到这个话题。
“哦，对哦，那个呀。当年我设计那个副本的时候，身边没别人有权批准更好的进化选项，所以这责任自然就落到我头上了，你能来这儿，可以说是个挺有意思的意外吧，”恶蝰笑着说。
“啊！我想起来了！描述里确实提到了被选中之类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我通过了面试呀？”
“你挺幸运的，年轻人，”恶蝰开玩笑地回应道，然后又变得严肃了一些，
“我不会给你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我可以给你个提示，专注于魔力，你能感觉到它就在你周围，更深入地去感受它，你越早这么做越好，它对你的帮助超乎你的想象。”
恶蝰向他伸出手，示意要握手。
杰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法有肢体接触，可让他惊讶的是，他的手碰到了鳞片的质感，还没等他发问，握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一股暖流包围了自己的身体。
“给你点助力，算是小小的因果之线吧，”恶蝰松开杰克的手说道。
杰克感觉自己的视线又开始模糊、旋转起来，他知道自己在这儿的时间结束了。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望着自己，同时听到恶蝰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次谢谢你，杰克，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恶蝰又一次独自待在了这里。
***
这个浑身鳞片的男人并没有返回那个破败的古老洞穴，说实话，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与人交谈、与人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依然能感觉到那个小访客留下的气息，和他相比，那气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但却感觉很强大，虽然有限，但依旧充满力量。
在见闻的深处，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连他都为之停顿了一下。
“多么强大的血脉……”
他喃喃自语道，这血脉不仅强大，还很有威慑力，哪怕只是见闻残留的部分，都带着一种面对他的审视也绝不退缩的魅力，它很原始，就像一头野兽，哪怕面对他也绝不屈服。
很多人可能会把这种莽撞看成是弱点，但恶蝰只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一个人如果总是逃避危险，是永远无法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的。
这或许会导致生命短暂，但要是没有这种决心，也永远无法达到巅峰。
他笑了笑，心想自己或许做了一笔不错的投资，这代价可不低。
因为他依然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虚弱感，那是他无数纪元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感觉，尽管如此，他并不后悔。
这不只是对一个强大的新手的投资，他可能还创造了更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一想到他们的对话，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一个凡人的那份冷静和直率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正是因为对方如此真诚坦率，那些话语也就更有分量了，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说教，这可是他从来都不习惯的事。
他迈出一步，出现在了一个山谷之中。与周围的一切相比，这个山谷并不荒凉，而是处处充满生机。小动物在灌木丛中穿梭，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一阵微风轻轻吹过。
在山谷的中央，矗立着两根方尖碑。
其中一根上面刻满了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符文，符文布满了它的每一寸表面，每一个符文所包含的信息量都远超凡人一生所能理解的范畴。
而另一根方尖碑虽然尺寸相同，却只刻着一个符文，这个孤零零的符文并没有散发任何力量，上面只写着一个词：
希望
恶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双手分别放在两根方尖碑上。
“也许我已经消沉得够久了，你总是告诉我要微笑，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刻满符文的那根方尖碑，而另一只手只是放在了另一根方尖碑那唯一的符文上。
“也许，是时候让恶蝰重出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