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吴家沟的人还在山上。
虽说一时半刻还没死,但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村民和吴全友想的是同一件事,就想着县里什么时候才能来发放应急物资。
还是说吴家沟已经被放弃了?
实际上,洪水爆发的当天,县里已经做出反应。
先抢险,再救灾。
一旦打通各个生产队的路,就算是靠两个肩膀,也要把应急物资送进去。
不过,县里人手也不足,靠着人力清理这么多淤泥,肯定需要一段时间。
不少生产队都展开自救,县里从外面挖,生产队从里面挖,最后在中间点会合。
这种自救给县里减轻不少压力,上头也终于有时间走到生产队了。
这么大的天灾,刘青天自然亲自挂帅。
经济损失、人员伤亡、补助落实情况……
这年头没有电脑,统计数据只能靠办事员挨家挨户地走访。
每一项工作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终于,轮到了吴家沟。
连续一周的奋战,让刘青天脸上多了不少疲倦,原本刀刻斧凿一般的皱纹也开始下垂。
唯一没变的,是眼中的锐利。
刘青天一行一共四人,一人负责统计人员伤亡,其余两人负责经济补偿。
这路本来就是黄土路,平时下点雨都成了烂泥路,碰上这么大的洪水,路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即便把淤泥清了,这路依然满是泥泞。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硬生生被扯到四个小时。
天蒙蒙亮的时候,刘青天就出发了,到吴家沟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哪知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了吴家沟,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刘青天被吓得不轻,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不安,额头的汗也渗了出来。
吴家沟不会全军覆没吧?
那可是百十口人啊!
正当刘青天愣神的时候,办事员突然抬手指着前方冒烟的烟囱。
刘青天面露狐疑。
他知道那是陈东家。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陈家为啥不走呢?
看这烟囱还冒烟,说明家里肯定有人啊!
思索间,刘青天已经到了陈家。
敲开陈家大门,陈东正在院子里忙着做饭。
陈东微微一愣,随即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刘青天每次见到陈东都挺高兴,但这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
他进院子四下打量,只觉得有些怪异。
陈家完全没有招灾的迹象,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你们没事?”
陈东笑着甩甩手上的水:“托您福,全家平安。”
刘青天又看向外面:“你家离河最近,为啥一点事没有?”
“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死了几只鸡呢。”
刘青天面色一顿,随即干笑几声。
相比于其他人,死了几只鸡算啥?
显然,这小子是不想说实话。
算了。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刘青天已经习惯陈东办事方式。
随即,刘青天问出最想知道,也最怕知道的问题。
吴家沟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陈东给刘青天搬来几个板凳,让他们坐下歇歇,又让刘青天把心放肚子里。
肯定没死,就是不知道藏到哪了。
陈东以为这个答案会让刘青天满意,哪知刘青天登时火冒三丈。
藏起来了?
别的生产队要么自救,要么去县里帮忙。
他吴全友倒好,把这么大的生产队扔下,带着人躲起来了?
他想亲手把吴全友揪出来,好好问个子丑寅卯。
可惜,陈东也不知道他躲到哪了。
几个办事员在旁边一直劝,说吴全友没准是出于安全考虑,带村民转移到高地了。
片刻,刘青天平复好情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们都走了,你为啥不走?”
“他们走的时候,压根没通知我啊。”
“啥?”
刘青天大为震惊:“你是说,他们转移的时候,没告诉你?”
“对啊,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刘青天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咬牙道:“他这是杀人!”
转头,刘青天看向几个办事员:“刚才你们说,他是为了群众安全才转移走。”
“现在怎么说?”
“他不是群众吗?他不怕死吗?”
陈东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更没告状。
吴家沟的人走了,整个吴家沟都成了他资源仓,又没有这些苍蝇恶心人。
日子别提多爽了。
然而,刘青天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生产队长相当于大家长,村民就是孩子,出事了家长先跑?
这在任何年代,任何地方都是说不通的!
这种委屈让刘青天特别自责,便问道:“你家一共损失多少粮食?”
“零损失。”
“你……”刘青天颇为震惊:“那家里还有粮食?”
“要不在这吃点?”陈东笑着反问道。
刘青天咳嗽几声:“那你说说,眼下你最需要啥?”
“我能提要求?”陈东有点惊讶。
“别太过分就行。”
陈东登时心头一喜。
前几天,老太太说天气太热,家里没有薄衣服。
家里非老即少,总不能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
陈东本来也在为这事发愁,现在刘青天直接给了提要求的机会,这不正好解决问题吗?
当然,陈东也不会狮子大开口。
要是直接要衣服,刘青天怕是不能同意。
索性,直接要五尺布料。
刘青天稍微犹豫片刻:“行!就给你布料!”
“这几天我就给你送来!”
顿了顿,刘青天环顾着身后的群山,低声道:“如果是单纯的避难,肯定走不远。”
“估计他们就在山里藏着!”
“你们跟我搜山!马上把吴全友找出来!”
“搜山?就咱们几个人?领导,您这……”办事员眼睛瞪得溜圆。
“咋啦?你们是怕累还是怕死啊?”
“走!”
刘青天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陈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泛起阵阵冷汗。
吴全友怕是要死得很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