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太太在覃氏的摇扯下,依旧不动声色。耿家老大腾地站起来,重重地摔了一个茶壶,直指覃氏,声音暴怒:“你老实说,四弟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何是锦衣卫包围整个耿府?”
楚轶下令,锦衣卫包围整个耿府,府内一应吃穿用度,均在锦衣卫的监控下进出,府内众人一概不得外出。等于是以耿府为基础,筑起了一座圈禁的牢笼。耿盛曾几次试图外出,都被锦衣卫雷霆手段挡回。从被包围到如今,已是过了四五日了,锦衣卫也抄了几回,但是到底为什么,一概未知。
覃氏被耿盛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身就是跪在耿老太太的脚边,现在被这么一吓,狠狠地跌坐在了地上,要不是袁氏扶着她,她一准是仰面朝天。
袁氏满面泪水,哽咽着对着耿盛吼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想趁我们老爷不在,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老太太还在呢!”
耿盛跳脚道:“耿府都要塌天了,到时候别说孤儿寡母,就是后厨的一只鸡都得上刑场!你四房的还在这里摆什么架子!就算要死,也得死的明明白白吧!娘,你说句话,天杨已经没了啊!”
耿老太太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在身后丫鬟婆子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大病初愈的样子,任何一个细微地动作,都似乎是耗尽了她的力气:“老大,如今府内遭难,你是长房长子,应该稳定人心,维护亲眷。在这里大吵大闹,能解决什么事?你四弟妹是内宅妇人,哪儿知道爷们儿在外面干了什么事?”
耿盛一向和耿老太太不甚亲厚,他从小不曾养在耿老太太身边,不像其他兄弟一样,对耿老太太又亲又敬,他有的只有敬。在他的印象中,耿老太太也不像一个母亲,而像一个上官,对他要求又多又严。他能力有限,常常达不到耿老太太的要求,一开始还会心怀忐忑,时间久了,也成了老油条。反正自身就这个水平,耿老太太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就这样了。后来,自己年纪大了,也顺利袭了爵,自己也有了儿孙,他也无心再去改变和耿老太太那别扭的母子关系,再有被耿老太太训斥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无所谓,不顶嘴不接话。时日一久,耿老太太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现在耿老太太当众责怪他,还是这近十年来的首次,耿盛被母亲的威仪给镇住了,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当即愣在原地,准备骂袁氏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又转而向老二耿丛和老三耿葳使眼色。哪知老二老三皆是鹌鹑一只,都缩在角落不做声。耿盛只有吹胡子瞪眼睛的份。
耿老太太不再看向他,而是像泄了气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在了背后婢女的身上,缓了缓心神道:“我们耿家,此时已然是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了。锦衣卫亲自下场,那是因为朝廷怀疑老四和天伟有里通外国之嫌。故而围了府,抄了家。”
老太太话还未说完,众人都吓得呵声连连,老三的媳妇更是大叫一声“完了”。一屋子鬼哭狼嚎,哀声连连,似乎在提前哭自己的丧仪。
“砰砰砰!”耿老太太使劲拍了几下桌面,“还没死到临头呢!嚎什么丧!”
众人在老太太的喝声中止住哭声,捂嘴巴的捂嘴巴,低头默默流泪的默默流泪,似乎已经想见了抄家灭族后的下场。通敌叛国,判杀头,那是最轻的刑罚了,若是只杀主要族内主要成员,余下的流放的流放,贬为官妓的贬为官妓,那才是活受罪。老太太的一席话,怎么能就这般容易地止住大家的悲伤和绝望呢?
耿盛没想到老四和耿天伟竟然能闯下如此大祸,此时如遭雷劈一样跌坐在椅子上。覃氏和袁氏不敢相信地满脸惊恐,覃氏急切地扯住老太太的衣角:“不,不可能,老爷不会这般糊涂。不会的。娘,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耿家世代沐浴皇恩,老爷怎么会背叛朝廷!肯定是有误会。”
耿老太太闭上了眼,带着释然和无奈:“锦衣卫办案,或有错案,但绝无冤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耿家是保不住了。我是县主,祖母乃是元庆大长公主,或可留下一命,但是你们,我无能为力。这段时间,大家就提前准备起来吧!”
“准备?准备什么?”众人不解,耿盛迷茫地问道。
耿老太太转头示意身边的陪嫁:“去拿上来。”
老婆子红肿着双眼,立马就去了隔壁厢房,很快就带着四五个丫鬟捧了好几匹白布过来。
“娘,你这是......”耿丛心中隐约有不好预感。
老太太重重地咳了几声,指着这些白布道:“给各方分下去,朝廷判下来,若是我有幸留一名,我就给你们办丧事,好歹也有个体面;若是我也一并被杀头了,那这些待行刑之日,就穿在身上,好上路。”
耿盛冲上去就将一个丫鬟踹倒在地,白布也随之滚落。
耿盛崩溃地大喊:“滚!”
耿盛上前走了几步,直逼耿老太太门面,他满目猩红,但是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哀求:“娘,娘,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你是县主,你肯定有办法的,一家子老小,都不知道老四做的混账事,凭什么要给他们四房陪葬!娘,你去和陛下说,砍了老四一家即可,我们其他三房都是无辜的啊!耿家的血脉难道要断送在你的手里吗?”
耿老太太抬眼看了自己的大儿子,厉声骂道:“孽障!你们兄弟四个,都是一母同胞,现在出了事,就想撇清和老四的关系,还有点血脉亲情吗?你们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若是没有老四和天伟,你们何来这富贵安稳的生活?现在事发,你只能叹天理昭彰,却不能将老四推出去。若你一再坚持这种想法,我必定不再认你这个儿子。”
耿盛被母亲骂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低头讷讷无言。突然吴氏跳了起来,又哭又笑地喊着:“天杨啊,我的天杨啊!”身边的丫鬟连忙要拉住她,却发现椅子上已经湿了一滩。
场面一度混乱。耿老太太看到这个场景,更是绝望不已,倒在丫鬟身上,两眼放空地朝天花板望去,似乎要将这混乱的一幕隔绝在神识之外。耿盛见老妻疯癫如此,又是气又是急,想看顾这老娘,又放不下老妻,想去追老妻,这头老娘又近乎昏迷。最终,他还是咬咬牙追着吴氏跑了出去。
第二日,一个身着县主朝服的老太太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耿府的大门口,手持笏板,神情严肃,精神也奇迹般地矍铄起来。在她的身侧,是一顶县主的朝冠,在她的身后,则是耿府一干老小,均神色颓败,面若菜色。身为息烽男爵的耿盛亦是盛装跪着,朝冠也放在身侧。过往的行人,都驻足而立,指指点点。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值守的锦衣卫看不下去了。
几个锦衣卫呵斥几声,命他们回去,耿老太太不怒而威:“怎么,锦衣卫办案,现在是给我耿府定了罪吗?”
一个锦衣卫领头的道:“县主娘娘,还请你回去。定罪与否,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耿老太太腰背挺直,尽显县主威仪:“既如此,你赶我们回去做什么?既没有定罪,我耿府上下做什么,都与你们无关。”
几个值守的锦衣卫互相看看,领头的问:“县主娘娘,你是有什么要求或者想法?可以说出来好商量,没必要用这种方法,伤的也是你县主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