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辽两国这次的新一轮战争角力中,辽军在开战之初的进展可谓是极其顺利。九月二十六日,辽军进至涿州城下。在劝降被拒之后,此次出征携带了大量“现代化”攻城器械的辽军开始对涿州城进行强攻。几天之后,四面被围的涿州被辽军攻陷。
十月,辽军破宋军于沙堆驿,随后又大败益津关的宋朝守军,辽军进而挥兵直入长城口。十一月,辽军在击败长城口的宋朝守军后进入了河北保州境内,随后辽军占满城、下祁州、拔新乐城、破小狼山寨。辽军所过之地萧燕燕下令纵兵大掠,河北大地再次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纵情地在河北大地撒野了一番之后,辽军前军统帅耶律休哥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锁定在了位于唐河以南的河北重镇定州,而定州城里的宋军主帅正是当年君子馆之战时被骂作懦夫和逃兵的宋朝第一国舅爷李继隆。
据李继隆的墓志铭记载,耶律休哥此战共带了八万铁骑。在这八万人里有三万人是重甲骑兵,他们分别是辽军的王牌野战部队铁林军、御前亲军皮室军以及辽圣宗耶律隆绪的斡鲁朵宫帐近卫军,其余的这五万人则是轻骑兵。当然,历史上也有说法是说耶律休哥此行只是带了三万重甲精骑,即使如此这样的实力也足以让宋朝方面为之而震恐。
耶律休哥此行不为别的,他带着如此精锐和庞大的军力直扑定州就是为了消灭宋朝开国之师最后的这一点余脉。只要打掉了李继隆所部的这些人马就意味着宋朝自立国之初就建立起来的那支百战精锐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至于定州城里的宋军主帅李继隆,耶律休哥早就想跟此人来一次堂堂正正的生死对决。
在此之前,无论是高粱河之战还是雍熙北伐,耶律休哥都是锋锐难挡并在战争后期对宋军一路追杀,但唯独他没敢去招惹李继隆。李继隆统率的军队能在全军崩溃的情况下依然号令严明且军列严整,作为沙场老将的耶律休哥深知这人是个厉害的角色,而打败强者则是每一个强者无上的荣光。上次的君子馆之战耶律休哥本有机会与李继隆一决雌雄,可碍于实力的严重不对等,李继隆背着“懦夫”的骂名走开了,这是耶律休哥的遗憾,而这一次他定要弥补这个遗憾。
面对耶律休哥的来者不善,定州城里的李继隆也做了充足的战前准备。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马,他将本是驻守在镇州的郭守文也叫到了定州前来助战,另外他还将一支从此以后将会威震天下的精锐骑兵——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麾下。
简单说一下这个静塞军。
静塞军是宋朝在太平兴国年间组建的一支主要由易州边民组成的重甲骑兵部队,全军满员三千人,每人皆能张强弓硬弩。全军每员配备五匹战马且皆是名种战马,从骑士到战马全部身披重甲,所持兵器除了弓弩箭矢之外,全员都配备一支既可劈刺又可钩挂的钩连长枪。
我们用一个横向的对比就能看出静塞军的家底是什么样子,辽国的重装骑兵部队每人所配置的战马是三匹,而静塞军是五匹。虽然他们只有区区三千人,但却不要小瞧了这三千人,若论战斗力,静塞骑兵堪称冠绝当世。再者说,李世民的玄甲军也不过是三千人,精锐和战斗力从来不以人头而论。
李继隆为了应对辽国的大举进犯提前将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但这也导致易州城兵力空虚。在兵发定州之前,辽军将静塞军的老家易州城给端了,而静塞骑兵的妻儿老小就此要么做了辽国人的俘虏,要么就是惨死在辽军的屠刀之下。身背如此深仇大恨,静塞军全体上下是军心浮动人人都欲出战去抢回自己的家人或是为家人报仇。可是,身为军人尤其是强敌当前又哪能意气用事?为了安抚军心,李继隆对静塞军将士好言宽慰并向朝廷申请对他们优加抚恤希望能够以此稳定军心。凡此种种,李继隆都是为了能够积攒实力以便和耶律休哥野战争胜。相比于耶律休哥的求战心切,李继隆的战斗欲望丝毫不弱,他在这方面甚至于要远胜耶律休哥,因为他这个宋朝国舅爷的脸面和尊严至今还落在耶律休哥的口袋里。
大战在即,可在如何应敌方面,定州城里各位宋朝大将军们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声音,一种主张出城迎战,一种则主张据城死守。至于原因,因为皇帝陛下有严令只能固守严禁出城迎敌,否则就是公然抗旨不遵。是不是很熟悉?这多像满城之战时众将不敢违诏变阵只能闷头叫苦的情景。
争执之下,定州监军袁继忠厉声喝道:“你们都别吵了!辽国人现在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屯积重兵不但不出城迎敌反而还坐视辽国人在外面杀人放火,那朝廷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否出战,但我这次一定要率兵迎战且冲锋在前,大不了我袁某人为国尽忠便是!”
袁继忠这一番慷慨陈词让现场之人都为之而热血沸腾,而且他可是监军,他这一表态让其他之前主张据城而战的将领也动了出城杀敌的念头。眼见要坏事,赵光义派来的太监林延寿拿出了赵光义严令不许出战的诏书:“皇命在此,你们这是要抗旨吗?”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就在袁继忠等人将拳头攥得吱吱作响但又不敢发作之时,早已是脸色铁青的李继隆突然间是拍案而起!
他对林延寿等人说道:“战场上的事最好还是由我们这些带兵之人来做主,你们这些宫里来的贵人们……”
说到此处,方才还声色俱厉的李继隆突然卡住了,他甚至是已经哽咽得无法言语。缓了好一会儿后,他再又满腔激愤地说道:“当年我之所以没去君子馆救援刘廷让,我就是为了留着这一副有用之身以图有朝一日能够杀敌报国!今天!今天就是我杀敌报国的日子!”
闻听此言,之前一直都与李继隆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定州知州裴济在这一瞬间就对李继隆“黑转粉”。
裴济之所以对李继隆有意见,原因就在于君子馆之战李继隆的退保自顾。在他看来,李继隆就是个怕死的孬种,只是因为他是国舅爷所以才一直逍遥法外。同时,李继隆也看不惯裴济,原因就在于裴济脾气太冲让李继隆感觉实在是没法与其共事,但此战过后这两个互相都看不顺眼的人将成为莫逆之交。
这里请大家记住这个裴济,这位据传是唐朝宰相裴耀卿八世孙的人将在八年以后用他的死亡让自己名垂青史。为了让各位加深一下印象,我甚至愿意在此提前剧透:裴济是死在了李继迁的手里。八年以后,已经成长为一头巨妖的李继迁率重兵围困西北重镇灵州,时任灵州知州的裴济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与李继迁血战到底直至最后城破身亡。
裴济的事我们后面会再细说,放之于此时,因为李继隆这句话而受刺激最深的人还不是裴济,而是李继隆麾下的将军们,因为他们被这话戳中了身上最痛的地方。这句话不但包含着李继隆和他手下数万将士的尊严,更是毫不讳言地指出了落在他们身上已经两年的莫大耻辱!
君子馆之战刘廷让所部全军覆没,战前被刘廷让寄予厚望甚至是被刘廷让以全军的生死相托的李继隆却率军退保乐寿,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辽国人屠杀殆尽。战后无论是主帅李继隆还是他麾下普通的士卒都无不背负着懦夫和逃兵的骂名,而在刘廷让因为此事绝食而死后,有着国舅身份的李继隆内心所背负的压力更是常人难以想象。
无论在任何时代,荣誉和尊严都是军人最在意的东西,别说是军人,就算是普通的一个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视自己的声誉如粪土。在这两年时间里,李继隆和他手下的将士可以说是做梦都在想着如何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更何况,李继隆手里现在还有当年刘廷让分拨给他的一万精卒,这些人更是时刻都在想着如何为战死在君子馆的弟兄们复仇。现在,他们共同的死敌耶律休哥正带着千军万马朝他们杀奔而来,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李继隆的部下要雪耻,刘廷让的旧部要复仇,而静塞骑兵更是咬紧了牙关要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讨回血债。耶律休哥的兵马还未到,但此时的定州城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给烧着了,宋军上到将帅下到士卒都同仇敌忾欲同辽军决一死战!
在耶律休哥到达定州之前,李继隆提前将两千余名宋军埋伏在了唐河北岸已经废弃多年的定州老城,这样做是为了开战之后能够在辽军渡河之时突然从背后对辽军发动突袭。然而,久经战阵的耶律休哥在到达唐河北岸之后凭借他的直觉和一双火眼金睛立马就发觉了这里面的蹊跷,他断定看似空无一人的老城定有伏兵,于是在渡河之前他首先下令辽军攻击老城里的宋军伏兵,而且要一个不留!
刚一开战就失了先手,李继隆不想让这两千人成为炮灰,他命令宋军里战力超强的猛将荆嗣率兵前去解救这两千宋军。荆嗣率兵过河之后,他留下一部分人守住大桥,他自己则带着大队主力冲入了辽军的重围。经过一番血战,荆嗣率部连破辽军的数道阻截终于和老城里被围的宋军会合,随后他又带领所部与老城里的宋军再又浑身鲜血地奇迹般地杀出了辽军的重重围堵。
雍熙北伐时宋军中路军里的那员战功赫赫的超级战将在面对耶律休哥时依旧是锐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