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贺州之后,潘美立即放出风声说自己要率领大军顺江而下直取南汉都城广州,刘鋹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下他没办法了,被他寄予厚望的伍彦柔已经为他尽忠而去了,他只能再去请潘崇彻。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的歉意,他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要他率领三万大军前去堵截潘美。
看到这里我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所谓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是个太监,可当我看到“内太师”这个头衔时就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内太师是什么意思大家可以自行去查。另外,早在公元951年,刘鋹的老爹刘晟派遣潘崇彻和谢贵前去攻打被南唐刚吃到嘴里的郴州,而潘崇彻当时的官职是——内侍省丞。这就是说,潘崇彻并不是刘鋹继位后才成了太监。
不过,潘崇彻即便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入宫成了一名太监又怎样?谁说太监就不能横刀立马了?安史之乱之后,打仗杀人统率千军万马这种事就不再是只属于武将和一些不甘寂寞的文臣才能干的事,公公们上阵砍人而且砍得对手人仰马翻的事情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刘鋹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潘崇彻决定重新出山,要知道潘崇彻不久前刚刚拒绝过他。不管怎样,潘崇最后彻还是领着三万大军出发了,至于他驻军的地点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广东省肇庆市的西江水域。遗憾的是,此时的潘崇彻已经心气不再,他已经再也没有了为南汉为刘家效命的意志。
陆上有稳如磐石的韶关——至少刘鋹是这么想的,而水路上又有潘崇彻的三万大军作为关卡,如此一来刘鋹觉得自己又安全了,他那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就此平稳了许多。
就在南汉的君臣在国都里坐等潘美沿着水路南下前来跟潘崇彻来个火拼之时,他们突然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潘美打过来了,也不是潘崇彻胜了或败了,而是潘美根本就没有率领宋军沿水路南下,而是率军向西攻取了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和桂州(今广西桂林) 。
宋军拿下昭州和桂州可谓是不能再轻松了,这一路上他们只是在开建寨遭遇到了一次抵抗,其结果是南汉军队被杀了数千人,他们的领军将军被生擒。在大军尚未到达昭州时,昭州刺史田行稠偷偷地跑了,他这一跑守军哪还有心思抵抗,昭州就此向宋军开城投降。桂州几乎是昭州的翻版,桂州刺史李承珪也是临战脱逃,桂州也轻易地被宋军拿下。
攻取桂州之后,宋军的下一步行动又成了南汉急切想要知道的事。在地理位置上来说,此时的宋军离南汉的都城更远了,对刘鋹来说危险也就是越来越远了,可是毕竟宋军还在南汉境内到处抢地盘杀人,他们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刘鋹心里的这根弦还是得一直紧紧地绷着。
有一个问题:当敌国意图覆灭自己时,一个国家如果不准备投降就只有一战,如何战呢?死守城池,然后伺机而动?集结兵力驻扎在有利于自身的战略要地,然后等待时机决战?抑或是精锐尽出主动向敌人所在的方向大胆地迎上去,然后战而胜之?
前面两种都是保守战法,也是实力不如敌人或者与敌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经常被采用的应对策略。当然,特殊情况也是有的,遇上猛人和能人即使纸面实力远逊色于对手也敢于主动去决战并获得胜利,但那只是属于少数人杰的故事,大多数人如果这样搞只能是自取其辱,比如伍彦柔大将军。
第三种情况一般在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发生战争时经常能够看到,可这明显不适用于宋朝和南汉之间的这场战争。所以,这时候也别说刘鋹表现得不像个爷们儿,毕竟他没有实力与漂浮不定且不按套路出牌的宋军主帅潘美进行决战,他只能坐等潘美来打他,甚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重镇被潘美吃进嘴里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在水路的江口和陆路的韶关选择死守,只要这两个地方守住,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汉朝皇帝。至于贺州和桂州那就别想了,收复只能是做梦,他的愿望就是守住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最重要也是最不能丢失的一亩三分地。
攻下桂州之后,宋军并没有停下攻击的步伐,他们挥师东进又攻下了贺州以东、韶关以西的连州。此举意味着宋军的后方和侧翼再没有什么威胁,他们可以集中力量去攻击下一个目标:南汉国都广州的北方屏障韶关。
纵观到目前为止宋军的战场表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潘美的作战风格和军事指挥艺术:此人不但凶狠诡谲,而且还谨慎理智。他攻下贺州并声言要走水路攻取广州让整个南汉就此方寸大乱,而就在南汉集中精力在国都周围构建防御体系的时候,他又把自己手中的刀突然砍向了西面的昭州和桂州,继而他再又东进攻取连州,就此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什么腹背受敌和前后夹击以及孤军深入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也由此把自己的前进基地直接推进到了南汉的纵深地带。
在这忽东忽西之间,宋军以横扫之势占据了贺、昭、桂、连四州之地。在宋军于东西之间纵横驰骋的时候,在南汉的北方国土遭受宋军肆意蹂躏的时候,南汉北方境内的臣民们所翘首以盼的皇帝和援军却被逼无奈只能安安稳稳地坐镇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能在精神上给他们加油鼓劲,可这又有什么用?
听闻连州被攻陷,南汉群臣个个惶恐不安,但南汉的皇帝陛下刘鋹却突然间变得圣明起来。这时候的他猛然想起几年前李煜给他写的信,当时赵匡胤托李煜给他带话,要他归还多年前南汉从南楚手里抢夺的地盘,而那些地盘正好就是潘美现在所攻占的这四州之地。于是,刘鋹猛拍一下大腿瞬间恍然大悟,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明白了!原来宋朝人不是要灭亡我们,他们这次就是来要回以前属于南楚的这四个州。是我们自己紧张了,想多了,好了,这下安全了,相信宋朝人不会再打过来了!”
如此智商和见识岂能不谓之圣明耶!
说到这里我们现在必须得转换一下视线,让我们将目光暂时离开南汉战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在更遥远的北方出大事了,辽国人集结了六万大军突然进犯宋朝。
辽国人的这次进犯以及他们后来莫名其妙地撤军在当时以及后世看来都显得有些无厘头。自从上次在太原城下与宋军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之后,宋辽两国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甚至连外交纠纷都在史书上很少有记载,可这一次辽国人就是来了。六万人的辽国骑兵,这阵仗足够吓人了吧?
要说宋朝的情报工作还真是做得相当出色,在辽国人集结兵力准备入侵的时候,远在开封的赵匡胤就得到了这份情报,赵匡胤随即召见时任判四方馆事的田钦祚觐见。他命令田钦祚带领三千精锐骑兵即刻奔赴定州,同时他对田钦祚说道:“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
不清楚田钦祚带走的这三千宋军骑兵是什么部队,反正应该是宋军禁军里的精锐之师无疑,但与上次太原之战时何继筠带走的三千骁雄军不同,这一次田钦祚并没有像何继筠一样在其位于阳曲县的大本营还有本部军马作为主力,田钦祚几乎只有这三千人的老本。说来也是怪事,因为就在定州还有赵匡胤的那位曾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结义大哥韩重赟坐镇,可他没有把兵交给韩重赟,而是直接自己选将带着三千人去跟辽国人的六万铁骑硬刚。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匡胤获得辽国即将入侵这个消息的提前量非常的大,等到田钦祚都到达了位于宋辽边境线上的满城,那边辽国人却还没有突破边境。这也就是说,田钦祚并没有被动地在定州待敌,而是主动向着辽军迎了上去。
当六万辽军终于进入宋朝境内时,他们眼前的第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就是满城。正当辽军抽出马刀并打开口袋准备洗劫这座边境城池时,他们看到了田钦祚以及他身后的三千宋军铁骑正在城外的旷野之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三千人对阵六万人,一比二十的实力对比,而且是野外决战,这仗怎么看都是宋军死定了,除非这三千人是天可汗李世民麾下的玄甲骑兵。也不知道田钦祚这天是不是喝高了,面对万马嘶鸣的六万辽军,他竟然带着这三千人跟辽军打起了对攻。很难想象当时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知道当时的这三千宋军到底是何等的精锐无比,是不是个个都像荆嗣一样猛如虎呢?不管怎样,一场恶战下来,看上去明显是在找死的宋军最后竟让这六万辽国人退却了。
赵匡胤之前给田钦祚的命令是背城列阵,勿追逐,可当辽军退却之后田钦祚似乎还没有醒过酒来,他下令追击。
辽国人对于几千宋军敢于在城外跟他们野战争胜本就已经十分困惑了,兵者,诡道也,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这三千人之所以如此嚣张大胆肯定是因为宋军在这里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说不定城里或者城外某个他们现在所看不见的地方就有宋军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宋军越战越勇更是让辽国人感到诡异和不安,于是他们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有点诡异的地方,可他们没想到宋军这么点兵力竟然敢追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恐惧了,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就这样,三千宋军追着六万辽军一路狂奔,直到辽军到了满城东北方向的遂城(今保定徐水境内)。
到了这里,辽国人不想再跑了。太窝囊了,几万人被几千人追着跑了这么远,这还是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吗?而且他们现在离满城也远了,宋军就算有什么诡计和伏兵也不至于把网抛到这里来了吧?那好,那就把这条讨人厌的尾巴给砍掉!
当宋军追到遂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辽国人这时候已经列阵完毕准备收拾掉这股宋军。喝高了的田钦祚还是没有醒酒,他马不停蹄继续带着人冲锋,看他这架势就好像他带的是六万人,而对方只有几千人——这简直就是疯了!
辽国人也不跟田钦祚客气了,一时间辽军对着冲杀而来的宋军万箭齐发,田钦祚很不走运地当场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他本人则现场示范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动作(很抱歉,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一位宋朝的战场英雄,但这个人此生唯一的优点就是战场上相当勇猛,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几乎全是缺点,这个后面再说)。
要说田钦祚还真的是虎,他爬起身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他的战马挂了。战场形势险恶,顷刻间就是你死我活,一名宋军骑兵将自己的备用战马给了田钦祚。田钦祚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然后就跟着前面的宋军杀入了辽军的阵地。
铁蹄铮铮,沙尘飞扬,手持钢刀利刃的三千宋军就此与身前枪戟如林的辽军在遂城之外的旷野中再次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这些宋军就像他们的主将一样个个都生猛如虎,号称东亚最强的大辽铁骑竟然无法在战场上压制住他们。这一仗双方从早晨开始接战一直打到下午的申时,前后至少是七八个小时的厮杀,而最后的结果是辽军还是没能击败这支宋军。
这时候的田钦祚终于是醒酒了,估计也是饿得难受了,尽管这些士兵全都像他一样猛得不行,可毕竟实力悬殊,如果一直打下去肯定是个全军覆没,辽国人光是车轮战就能搞死他们。于是,田钦祚带着剩下的人马进入了遂城。
要说这批辽军还真的是有些窝囊,他们不但吃不掉这一股宋军,反而还让对方进了城,而他们也没能尾随上去趁机混入城中,反正这次他们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这般,辽国人的心里肯定是相当窝火和不服气。田钦祚进城后,辽军把遂城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们是骑兵,而且这次来就是想洗劫几个城池抢点女人和财宝什么的,他们又没有什么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这一切注定了辽军只能在城下望着城墙干瞪眼,可宋军这时候显然不会出来跟他们硬拼。
三天后,田钦祚发觉城里的粮食不够吃了,照这样下去他们不被辽国人砍死也得被饿死。这天晚上,田钦祚集结宋军的全部兵力在南门口,然后突然打开城门领着宋军朝辽军的包围圈冲了过去。他们就像一道疾驰而过的闪电席卷而来,辽国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见这帮三天前无比凶狠的人朝自己冲了过来,辽国人部署在南城外的士兵全都只顾逃命,其结果就是宋军这次突围一箭未发就冲出了辽国人的包围圈。
辽国人也没有追,而是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为啥?他们敢追吗?他们已经入境三天了,后方宋军的大部队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反应那才叫见了鬼,如果追上去跟宋军的大部队遇上了,那他们还能活得了吗?
这一战怎么看两边都像是在玩儿,田钦祚给辽国人摆了个疑兵计和空城计,但都是吓唬人的,而辽国人也还真的成了司马懿。辽国人更是在玩儿,六万人累出一身臭汗而且还被砍死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啥也没得到。他们本想着这次出去打个劫发点财干一票大的,可结果却是一次身心受虐的自费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