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前林默用来换布交给陈刚的那只烤兔。
现在已经变成了碎骨肉丁丁,掺和在了大锅稀饭里一起熬煮。
村民基本都是在生产队里吃饭,自家有小娃子的则一边吃一边从自己牙缝里省下一些,带回家里给小娃子吃。
林默寻见老娘的身影,来到正秃噜稀饭的老娘跟前。
她那搪瓷缸里的碎碴子稀饭,瞧不见多少肉骨丁丁,但至少有一点儿。
其他村民也是不挑肉不挑骨的啥都扒拉进嘴,嚼着嚼着就咽了下去。
本来林默还以为陈刚会悄咪咪吃独食,谁料这人居然是个腐儒,这点儿私心都没有。
“计分了。”
下工前,陈刚一如既往地捧着记录簿出来。
“苗壮12分,王大树12分,刘丰收11分,吴大富12分……”
“林默0分,扣12分。”
“苗旺4分,扣12分,王军军3分,扣12分。”
“苗青松0分,扣12分。”
宣读一出,苗青松垂下头。
林默的老娘满脸难受的搓了搓脸,掰扯着手指头算计这么一扣,本就负分的林默账上轮到自己账上来,还能剩下多少。
苗旺和王军军却不乐意了。
“队长,咱就旷工了半天,凭啥扣咱一天的?”苗旺不服道。
陈刚黑着脸瞪着他:
“就你那一早上磨洋工的劲儿,收的麦子乱七八糟,忙没出多少,倒给队里添了一堆倒忙,我还给你计了4分儿。”
“你还好意思各这跟我喘上了?”
苗旺火气一上来,更不服了:
“啥帮忙帮倒忙的,咱那是计时的!计时的还能按计件的挑啊?没这道理!”
“咱不认!”
二人跟陈刚开始吵嚷,吵嚷间,林默又回了趟家。
把宰杀清洗好的鱼块儿只留了两块,其余都用竹筐兜着,背到生产队食堂里。
“嘭”的一声,筐子撂在地上,吸引来了一大堆伸头乱瞅的目光。
“队长,我今儿下水摸鱼去了,苗旺和王军军也跟着一起了,摸来了这么些,咱仨儿也能算是给队里出力了吧?”
“收获交上来,咱仨儿那分儿是不是能不扣了?”
陈刚瞅见了鲜嫩白花儿的鱼块儿,村民们也瞅见了。
一颗颗眼珠子登时泡了油似的泛着精光。
瞅见了鱼块儿,陈刚心里顿时“娘类”、“天哪”、“我的老天鹅”,一顿顿的惊诧。
但表面依旧黑如锅底子:
“工分是跟公粮产量挂钩,跟旁的没关系,算不了,分儿该扣还是得扣。”
这他林默就不懂了:
“那我这鱼就是交上来了,也是白交了的意思呗?”
“那倒不是,”陈刚紧接着给了回应:
“供销社里额定配来的物资,你能对换,你换走了一些商品,别的村民就买不着了。”
“这鱼由队里给腌上,谁想吃就拿票拿钱来供销社买。”
这怎么听怎么不划算的生意、啊不对,物物交换,他陈刚是怎么做到大言不惭说出来的。
供销社里除了油盐酱醋肉,煤布肥皂,对村民来说是必须换的必需品,其他都啥玩意儿,就些个玩意儿,也其实没有多少。
再说了,工分只能做农活挣的话,农活……
都在磨洋工,产量又能有多少,那不是他来干活了就能提升上去的。
“哇,这么老些鱼……”
“林后生,河里鱼这么多呢?明儿个能带咱一块儿去打鱼不?”
一颗颗泡油眼珠子油光锃亮的瞅着林默,心动想跟着一起去打猎的村民也越来越多。
林默会心微笑,嘴型笑着悄悄“当然行”了一声。
“林大娘还欠供销社三百斤粮,”陈刚利落的将筐子放上了重力秤,分几顿就麻溜完成了称重:
“拢共约23斤,按1斤鱼抵5斤来算,就是115斤。”
“还欠185斤。”
三言两语,鱼没了,全抵了饥荒了。
林默顿时肉疼。
“你扣我的就扣吧,苗旺跟王军军那分儿扣的明摆着不公平,就旷工了半天,凭啥扣一天的?”
陈刚瞪了他一眼,又瞅了一眼不常见的鱼。
县里好像也有村子是拿其他东西抵公粮的,咸鱼应该也能?
等这一茬儿收成往县里送了,顺道问一嘴,应该行的。
于是他默声在簿子上划拉了两下,嘴皮子又蠕动了两下:
“苗旺4分,扣6分,王军军3分,扣6分。”
能说动木鱼脑子陈刚改变主意,苗家三兄弟心里一顿小惊喜。
但不妨碍这鱼就这么充公了,哥仨儿也跟着心疼嚯嚯。
他们听见了林默主动上缴,是为了他哥俩不被多扣分。
“林后生?明儿个几点去摸鱼?咱定个时间!”老刘着急忙慌的想跟林默定下这事儿。
“咱也想去!”周围很快就是一片七嘴八舌。
眼瞅着这么多人动了歪心思,陈刚的锅底脸又黑了一层。
要是这么多人不出工转而摸鱼去了,庄稼收到哪辈子去?
公粮本来就越交越少,配额下发的煤也越来越少,东北的冬天没有煤,是真能冻死人的。
“谁敢擅自旷工!今年冬天的煤票就别想要了!”
陈刚一嗓子怒吼,要命的威胁瞬间叫停所有叽喳。
刚才还心动想去摸鱼的村民,也赶忙收起了心思。
毕竟煤还真是要紧要命事儿,饿死和冻死都不想选,必须选的话也必须选煤。
吵吵嚷嚷间,大家就都悻悻散了。
陈刚咽着口水把鱼拖去供销社里存放好,明儿指派个人按计件把鱼给腌上。
这就准备结束一天的劳累,回屋歇着去。
中午前挨了一顿大哔兜的许镇庭,刚才瞧见林默时都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现眼。
本来脸上就是鼻青脸肿,丢死个人,再叫林默瞧见,随便嘲讽一句就是在践踏他自尊的脊梁骨。
这口恶气,必须得出。
他趁陈刚离开供销社时直接跟了上去,在他耳朵边紧张似的叽咕噜:
“队长,大家都在队里按分配做活,他林默居然独自摸鱼去,这叫谋私!”
“还用私人东西换公家东西,这就是投机倒把,是妥妥的谋私行为,谋私得枪毙的!是跟公有对着干!”
“您要是不把这事儿主动告诉县里,而是等县里先发现了,村里出了谋私派,全村都得跟着倒血霉!”
本来陈刚没怎么多想的,心里在琢磨咸鱼也能抵公粮。
结果经这么一通分析,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的心脏咯噔一声,有点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