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端起邶的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眼泪怎么都无法控制,她转身把头埋在邶肩上,低低地啜泣。
“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邶抱紧小夭,“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罪。”邶说着,一手抱着小夭,一手拿起酒壶,倒了杯酒。
小夭伏在邶肩上,没抬头,但声音很大,“不行,给我喝三杯,才算赔罪。”
“好,”邶答得十分爽快,又柔声道,“只要你不难过了,喝三壶都行。”
小夭立刻从邶怀里跳起来,“说话算数。”
邶眉毛一挑,点点头,“算数。” 九头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妖精算计了。
“老板娘,再来三壶酒。”小夭扬声招呼。
“四壶。”邶补充一句。
老板娘转身就送来四壶酒,一字排开。
小夭美滋滋地拿起一壶,却被防风邶按住,“先吃饱,再喝酒。”
“好,听你的。”
小夭眼角还挂着泪,邶拿出帕子给她擦去泪水,端着酒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慢慢喝酒,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夭。小夭吃着东西,抬头发现邶一直看着自己,“邶,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邶饮了一口酒,“玉人垂泪滴珍珠,你好看。”
小夭拿起筷子敲了下邶的头,“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我本就是浪荡子。”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靠着椅子喝酒。
“我吃饱了。”小夭放下筷子,坏笑着拿起一壶酒,“防风郎君不许反悔哦。”
“自然,你醉了我扛着你回朝云峰。”
“你能上朝云峰吗?”小夭担心起来,防风邶毕竟不仅仅是防风邶,若是被人发现九命相柳来了轩辕,一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相柳一个人,即使算上她,也打不过轩辕城中这么多侍卫兵将,强龙难压地头蛇。“要不,这酒我带着,回朝云峰再喝吧。”
“你担心我。” 邶很肯定。
“我当然担心你,不然我还担心谁?”小夭看着邶笑,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却没有喝。
邶低头笑起来,“我以为你会担心担心颛顼。”
小夭瞪大眼睛,她忘了颛顼也在轩辕,此刻应该正由七王接待,同高辛使团一起饮宴。“啊,我忘了。他怎么样?你知道吗?”
邶点点头,“他现在很安全,轩辕的王子,在外历练两百年,还是有些手段的,短短几个时辰,已经跟与你那些表弟打成一片了。”
“你怎么知道?”小夭别过头,侧眼看着邶,“你去看过了?”
邶举起杯子,隔空邀小夭共饮,“是。”
小夭大笑,这个妖怪,真是什么热闹都要凑上一凑。“也是,我那舅舅和表弟,再蠢也不会蠢到,颛顼到轩辕的第一天,在自己府邸杀了他,他们一定会借别人手除掉颛顼,比如,”小夭笑嘻嘻地看着邶,“防风郎君。”
邶也笑起来,“你舅舅确实给我派了任务。”
小夭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你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邶一挑眉,“你想亲自动手?”
小夭歪头,“你不会杀他,我知道的,都怪我,若我不是他的妹妹,颛顼早就死在你的刀下了,也不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邶拍拍小夭的肩膀,“你就是你。”
小夭点点头,一挥手,四个酒壶消失不见,拿出几枚玉贝放在桌上,“老板,结账。”说着站起身,向邶伸出手,“邶,我们走吧。”
邶牵起小夭的手,同她一起走出烤肉店。初春的轩辕,乍暖还寒,风钻进小夭脖子里,小夭打了个寒战。邶脱下外袍披在小夭身上,帮她系紧了领子上的系带。
小夭握住邶的手,两只温暖的手交握在一起。“邶,你能带我去歌舞坊吗?”
邶又是一挑眉,“去问小蛮腰和我的关系?”
“才不是呢,我,不想回朝云峰。那里到处都是从前的影子,我不喜欢。”
邶点点头,“跟我来。”
邶招来天马,与小夭并辔而行。出城,上山。
远远的,小夭看见山巅上似有人家,“什么人住在这里?这么陡的悬崖上竟然还有人家!”
防风邶没出声,只是纵马而行。
小夭忽然就明白了,“我知道了!”
邶回头看着小夭,等着她说出答案。
“这定然是防风公子出任务时住的,试问除了你,谁还能在这么险峻的山峰上建一座屋子。”
邶大笑,“猜对了一半。”
小夭瞪大眼睛,“那另一半呢?”
说话间天马落地,邶扶着小夭也下了马。小夭看着周围环境,土是新翻过的,架屋的木椽锯痕都是新鲜的,进屋去看,榻上的被褥帐幔是崭新的。屋子里还有一股木头的清香。
“你新盖的屋子?”小夭回头看着邶,一脸的惊喜和不可思议。
“是。”
“你什么时候来的轩辕?怎么有时间做这些?”
“送你回去以后,回了趟山里,就过来了。”
“专门为我建的?”
邶点点头,“如何?”
“太好了,这里幽静,”小夭边说便往屋外走,站在屋前的空地上,眺望远方,“而且视野开阔。”
“还面朝东方。这样某些人不必早起爬山,也能看到日出。”邶负手而立,好笑的看着小夭。
小夭双手背在脑后,踢着大步走到邶身边,凑到他耳边,“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懒吗?”
邶横抱起她,大步朝屋里走,“不是懒,是想多休息。”
小夭双腿乱蹬,“你要干什么?”
邶长出一对獠牙,假装凶狠地说,“我要吃了你。”
寂静的山巅,夜色温柔。
……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夭醒了,不是在榻上,却是在邶怀里。
“怎么醒了?睡得不舒服吗?”邶柔声问。
小夭睡眼朦胧,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拿不出来,睁眼去看,才发现邶把她包在一件厚厚的棉斗篷里,连脑袋都围住了。小夭朝邶身上蹭了蹭,打着哈欠说,“真暖和。你给我盖的是防风被吗?”再向上看,是稀稀落落的树枝,小夭一个激灵转身立起身子,发现邶竟然抱着她横卧在一棵大树上。
邶靠着树干,一条腿垂着,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护着小夭,把小夭往身前拢了拢,“真是欠收拾。”
小夭笑起来,“夫君是想抱着我看日出吗?”
“正是。”
小夭的手拿不出来,只能像只毛毛虫一样扭动身子,凑到邶跟前在他脸上大大的吻了一口。
邶饮了口酒,吻上小夭的唇,满口都是淡淡的酒香。
“再睡一会儿吧,待会我叫你。”
“嗯,”小夭眯着眼点头,偎在暖暖的斗篷里,靠着邶的胸口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激灵坐起来,“不对,邶,我的酒还没喝呢。”
邶大笑起来,“竟让你想起来了。”
“哼,你竟然不提醒我。”
小夭拿出一壶酒,与邶对饮。
转眼,东方的天际渐渐翻白,血橙色的朝霞和湛蓝融合,天空成了一块巨大的调色盘。
云雾在悬崖下翻滚,整个轩辕城都被隔绝,小夭觉得,他们宛如置身仙境一般
小夭眯着眼,扬着头,感受着早春时分灿烂的朝阳,暖暖的春风拂过脸颊,像海水般温柔。
“邶,真美啊。”
“是很美。”
小夭回过头,邶白皙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黑发也泛着层淡淡的金光,一双翦水秋瞳里,只有两个小小的她。小夭的脸更红了,“你看我做什么,看太阳。”
“你就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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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日出,时间还早,邶抱着小夭回屋里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小夭觉得神清气爽。站在屋前伸了个懒腰,眺望远处。山里的雾气早已散去。
“邶,你来。”小夭现在的视力极好,能看清很远的地方,“你看,”小夭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那里,怎么那么像朝云峰?”顺着小夭手指的方向,能看到山间一片火红,那是凤凰树开出花朵。
“就是朝云峰。”
“你故意选在朝云峰附近建的这屋子?”
“是。”
“是为了常常能看见我,还是为了守着我?”
“都有。”
小夭心里暖暖的,这个妖怪,总是这么愿意为她花心思,护着她,守着她。
两人骑着天马回到轩辕城,吃了早饭,邶送她到朝云峰脚下,看着她上了山才离开。
小夭到朝圣殿给黄帝请安。
黄帝闭目靠在榻上,“你跟防风家小子的婚事,定了吗?”
“外爷,还没呢,父王说等我回去就去提亲。”
“你去提亲?他愿意入赘?”
“是。”
黄帝睁开眼,“大荒里这么多好男儿,你不想再选选了?”
小夭笑着摇头,“不选了,孙女此生,非他不嫁。”
“这小子有什么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女孩子家的矜持都不顾了。”
“他就是好,哪里都好。再说,凭什么女孩子就一定要矜持,咱们轩辕的寡妇,早上死了丈夫,晚上就入洞房,哪里需要矜持?”
“你倒是伶牙俐齿。”黄帝又合上双目,“你是王姬。”
“就因为是王姬,才要趁早把婚事定下了,免得日后有人惦记。”
黄帝笑,“你倒是想得清楚。去吧。”
小夭退下,回到房里,珊瑚正在整理她的随身物件,小夭让她把两坛酒单独放着,她有空了就给邶带去。
小夭又派人去问颛顼的情况,不多时便得到答复,说颛顼昨夜留在倕梁府中,欢饮达旦。小夭摇头,心道,难道颛顼还是要走上一世的老路?
正想着,有人送来请帖,始均代表五王苍林,来请小夭七日后去府上做客。小夭接了,让侍女回复,她必准时赴约。
在轩辕的这几天里,小夭不是在朝云峰陪黄帝下棋就是去凤凰林里赏景,下棋也照旧还是悔棋比落子多,可没想到,老轩辕王居然有闲心陪她玩下去,凤凰林依旧是火红的一片,只不过没有秋千,小夭也不想荡秋千了,她的心已经被别的人和别的事填满了,小时候的回忆,上一世的回忆,被她严严实实地封存好,她答应过邶,向前看。
更多的时候,防风邶会等在山下,小夭听见侍女来通传,就立刻抛了棋子,丢了凤凰花,提着裙摆下山,小跑着撞进邶的怀抱。邶耐心的陪着她挑香露,挑首饰,挑衣服,斗鸡走狗玩骰子,带她在轩辕城的巷子里穿梭,勾栏瓦肆,看戏听曲,寻幽探密。就算小夭上一世都去过了,可她还是觉得有趣,怎么玩都玩不够。
小夭惊觉,原来,好玩的事情,不是因为没玩过觉得新奇才好玩,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很好玩才会喜欢,就像一件玩具,真正喜欢才会时常拿出来玩。邶带她去的,尽是些她喜欢的地方,就算去过了,玩过了,如今再玩也不会腻,不会觉得无聊。邶是真正懂她的人。
颛顼没有主动找过她。小夭觉得这样很好,高辛的王姬,轩辕的王子,说难听些,就是敌国的对头,接触越少越好。不过她也会派人去打听颛顼的近况,听说他在轩辕城置了宅子,整日宴请轩辕的老氏族子弟饮宴,已经有人在朝堂上为他说好话,让黄帝委他以重任。
小夭觉得很满意,既然想要,就该自己去争取。上一世她怎么那么糊涂,居然想着出卖自己去帮助颛顼。就像相柳说过的,如果他能杀了颛顼,那便说明大荒统一的时机还没到,同样的,如果颛顼不能自己回到轩辕山,那就说明,他当帝王的能力还不够。
小夭想到这些,就会笑着摇头,笑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女子,把颛顼的执念当成自己的。外祖母面前许下的诺言,只有她自己当了真。邶看到小夭皱着眉摇头,便知她又在胡思乱想,轻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揽她入怀,“别瞎想,你就是最好的。”
七天很快过去,一大早,小夭回到朝云峰,如常向黄帝请安。正要离开时,黄帝叫住她,“小夭。”
小夭抬眼看着黄帝,没什么表情。
“你不想帮颛顼上朝云峰吗?”
小夭摇头,“外爷,我说过了,我不想,你若是希望我这么做,那就直接告诉我,暗示,我可看不懂。”
黄帝笑起来,“还说你看不懂。”
“我是打定了主意,颛顼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我看他这些天做的很好,那些难缠的老氏族都开始为他说话了。”
黄帝点点头,摆摆手,小夭退下。
出了朝圣殿,小夭默默看着朝云峰上的一草一木,也许过了今天,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也好,过去的,就留在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