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县福五巷飘香苑里，夜里灯火通明，里面欢声笑语，人影绰绰，是男人的天堂。
飘香苑的老鸨秋妈妈身穿粉红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夸张的首饰，配上她那张浓妆都遮不住的松弛的脸，在黑夜灯光下看着有些吓人，不过她手下的姑娘又妩媚又可人，来此寻乐作乐的男人们对她很是讨好。
今天来这里的人有些败兴，飘香苑两位头牌姑娘，有了客人，他们只得去寻别人。红粉恩客，逢场作戏，他们大多失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会看上新的姑娘，几番推杯换盏后，又是新的心尖尖上的人。
与飘香苑一墙之隔有间小院，里面错落有致，装饰精致，院中有几间豪华的房间。此刻其中一间里两人围雕花圆桌而坐，他们的身边坐着温玉软香，正是飘香苑的两位头牌姑娘。有钱人总喜欢搞特殊，于是这种隔壁小院就诞生了，因此来这里的都是有钱的人。
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在温玉的服侍下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道:“江涛，来你这儿这两天，也就今日有点意思，啊，哈哈哈哈。”
江涛露出男人都懂的笑“杨公子喜欢就好。”
“自然喜欢”杨公子说完照着温玉漂亮的脸蛋上来了一口，引的温玉一阵娇羞。
江涛道:“若杨公子喜欢便将温玉带回去也无不可。”
杨公子与江涛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后江涛叹气道:“杨公子不瞒你说，我们这石山县新县令上任，年纪虽不大，派头却不小，我几次约他喝酒他都婉拒，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杨公子“哦”了一声，问道:“可是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位？”
“正是，最近衙门里税收，居然和往年换了规定，搞得兄弟我头痛啊！哎，不说这个，来杨公子我们喝。”
杨公子有些不以为然:“今日我见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之人，还能给你们江家添堵？江兄啊，别是舍不得银子吧。”
“杨公子，再怎么说他是官，我是民，我哪里斗得过他呀！除非...”
杨公子道:“除非什么？”
江涛给杨公子倒了一杯酒，笑道:“除非杨公子能把江某当真兄弟。”
杨公子一愣，笑而不语，喝了江涛倒的酒。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大家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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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石山县牢房里，李家村的人惶惶不安。
县衙的牢房还是很干净，当初上面来了文书，有新官上任，衙门的里的人把县衙上上下下都整理了一遍，毕竟谁也不知道新县令的性格，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心里才踏实。
之前县太爷请客吃饭，值班的衙役虽然不能去但是县老爷也没有忘记他们，有个好相处明事理的上司是每个做下属的福气。
牢房是男女分开的李全和几个男人垂头丧气的摊坐着，白日里县官只把他们一个个叫去问话，之后就关了回来，这让他们很不安。另一边女牢里因为有妇孺，孟谷特地交代给些适当的便利，她们精神上反而好些。
次日，二堂里。
孟谷道:“冯大人此事是否有例可援？”
冯厚摸着自己的胡子，缓缓道:“有，桦州曾有过两例，他们乃是罗新人，因战乱入了我大辰，不过他们有些家底儿，捐了九成钱财，还自愿受官府监管，一代不出县三代不为官。”
孟谷道:“真要追究责任，这一路关卡还有我们衙门也有责任。冯大人认为该如何？”
冯厚看向孟谷，叹气道:“大人其实是想救下他们吧？”
孟谷摇头，直言道:“冯大人，本官并非烂好人，也不想因我做的决定日后让别人付出代价，虽然他们暂时看来是普通百姓，但毕竟非我族类。这事必定要上到州府，本官是想同文书一起过去的还有我们县衙的解决办法，也算尽一份心意，至于如何处理，看上面的决定。”
冯厚点头:“大人说的在理。”
一旁的褚子盛道:“大人，卑职有话要讲”
孟谷道:“子盛尽可说来。”
褚子盛道:“按照我大辰律例对外人员总结来说就是三条，其一为利，其二为监察，其三为时间。石山县之所以叫石山县，是因西北地方的石山群，石山群乃是朝廷力役的地点之一，他们之中能徭役者不少，可以将他们发配到此，那里有官兵看守，他们就不用和家人分离。”
孟谷三人面露沉思，杨敬文道:“不过，他们家人要迁到石群附近，那里良田有限啊！”
孟谷道:“不可，他们家人不可随之搬迁，应当化整为零。”
冯厚道:“如何化整为零？”
孟谷道:“县城附近挑选几个村子，每村安置一两户，该给他们的分田授田按规矩来，另外嘱咐好村长，一来监控，二来防止有人趁机欺负老弱妇孺。再者力役者非朝廷死役，可以和长期在石山做工的人一样领工钱，不过他们先领最低工钱，每年假期减三分之一，不可同时放假，若是逃跑罪加一等。并且一代不可出县三代不可为官。”
冯厚闻言不自觉的点头“还是大人想得周道，下官觉得可行。”
杨敬文附和道:“下官也觉得可行。”
“子盛认为如何？”
“大人，卑职觉得可。”
“既如此，子盛这方法是你最先提出的，就由你来书写这次文书吧 。”
褚子盛拱手道:“是。”
见褚子盛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孟谷摸了摸鼻子。褚子盛真的是个人才，最近很多事都习惯的丢给他，毕竟能者多劳嘛。想起上次何教谕的事，可把孟谷吓到了，当时他拿最终定稿来的时候，面上蜡黄，眼睛浮肿，脚下虚浮，感觉一不注意就要驾鹤西游去了。
不过何教谕不愧是管教学的人，这十个小故事简短精辟引进圣言有很好的教育意义，最重要的是通俗易懂。最后书中的几个署名，让孟谷会心一笑，这就是这个时代文人的可爱，他们或许不都是好人，但是在立书一事上，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想前世历史上所记载的书籍盛典那一本不是呕心沥血之作！
总结来说，就是年轻人应该多压榨压榨，不过俸禄要跟上。师爷属于衙门特聘人员，工资他说的算。
厅中四人就李家村的事情继续商讨，完善细节，真有点，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启...启禀大人，出人命了，飘香苑出人命了！”
“什么？”几人大吃一惊，孟谷猛的站起来道:“带本官前去。”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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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苑内。
高明早已到达现场，见孟谷来了，立即汇报情况。
“大人，死者是香和街江家的二老爷，江涛，今年二十有六，昨日和州府来的杨公子在飘香苑小院喝酒，亥时二刻的时候和一个叫常威的发生了冲突，被人杀死在房中，早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
孟谷“嗯”了一声，说道:“叫人封锁好这里，你带本官去死者死亡房间。”
“是，大人。”
高明一路给孟谷说自己所了解的经过，孟谷不时的问着问题。
“按飘香苑的老鸨和姑娘说，江涛和杨公子是戌时来的，点了一桌酒，叫了温玉软香两位相陪，两人一直喝酒聊天直到亥时初”
“江涛叫温玉软香去陪杨公子，自己在隔壁小院开了间房间。”
孟谷打断道:“这个杨公子是谁？”
高明小声道:“说是监察史大人的侄子。”
孟谷点头:“嗯，你接着说。”
“亥时一刻的时候住城西的常威闯进小院和喝了些酒的江涛大吵了一架，杨公子有派下人来问，见只是争吵就没有管。”
“这个常威又是什么人？”
“街头一霸，出了名的混混。”
“嗯，然后呢？”
“常威和江涛大概在房里待了一刻钟，之后怒气冲冲的走了，江家下人听到江涛在房间里摔了很多东西。”
“他带了几个仆人。”
“三个，两个贴身伴当，一个赶车的。”
“杨公子呢？带了几个人？”
“和江涛一样”
“杨公子温玉软香整夜在一起？”
“据他们所说是这样的。”
“昨晚这小院里还有别的人吗？”
“老鸨说昨日江涛把三间小院都包了。”
两人说话间，小院到了。
院子规模不大，却极为精致，屋里的装修挺风骚的，挂满了纱帐，墙上画着引人遐想的美人，还有不似传统的大圆床，旁边的柜子里放着各种工具。
孟谷进去的时候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前世什么没有见过，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敛了敛心神，孟谷向圆床走去，慢慢的绕着床上走了几圈，听着高明的禀告。
“大人，江涛的尸体就是向这个方向躺的”
孟谷顺着他比划看向前方桌子，问:“仵作怎么说？”
高明道:“许仵作说，江涛身上被尖锐的物体连刺了四次，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凶器找到了吗？”
“在床下找到了，与尸体伤痕完全吻合。”
“死亡时间呢？”
“现在还不知道。”
“既然是失血过多致死，中间难道没有呼救？江府下人没有听到动静？”
“两个人都说没有。”
“还有一个人呢？”
“那人是个车夫，一直在看车没有进院子。”
“可有人证。”
“这...应该是没有。”
“嗯”孟谷走到窗前，问道:“这个窗户可有人碰过？”
“没有，一直是关着的”
“走，去窗外看看。”
“是，大人。”
小院的后院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间隔的石板路，旁边一片竹林，远处有个小池塘，风景不错。
高明蹲在一处大声道:“大人，有脚印。”
孟谷闻言忙走过去看，说道:“高明，都拓印回去。”
高明疑惑道:“大人，如何拓印？”
孟谷微微一愣，随后说道“你让人拿来纸墨，用笔沾墨水画在这些脚印上，再拿纸盖上去，记得小心点不要串了。”
“是，大人。”
孟谷又独自走在石板路上，脑子里一点一点的整理现在所知的信息。
高明那边按照孟谷的吩咐缓慢仔细的拓着脚印。
“大人，好了。”
“嗯，高明，通知下去带所有涉案人员回衙门，这里留两个人守着。”
“是。”
县衙停尸房。
五十多岁许仵作，肩膀有些弯曲，他在这行干了一辈子，手上有些功夫。
见孟谷来了，连忙见礼道:“许乔见过大人。”
孟谷道:“许仵作不必多礼，引我去看看死者的尸体。”
许乔道:“是，大人。”
孟谷前世演过尸体，验过假尸体，这是这世第三次看到尸体，心中突然有些伤感。
许乔以为他害怕，委婉的道:“大人，这尸体不吉利，验尸报告卑职已经写好，大人可要看看。”
孟谷道:“无事，许仵作，你就这样跟我说说。”
“是，大人，死者身中四刀，其中致命乃是后腰那一下，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子时。”
孟谷道:“真的没有别的伤？”
许仵作疑惑道“大人为何有此问？”
“高明问过江家仆人，他们说昨晚两人轮番值班都没有听到声响，排除他们撒谎的可能，按理来说他在还未死亡前应该有挣扎的。”
“这...，大人，卑职再仔细查看一遍。”
“嗯，辛苦了。”
孟谷坐在衙门文房书案上，认真的翻看高明与许仵作那边给的报告，寻找头绪，以便一会儿的审问。
忽然耳畔传来嘈杂声并且越来越大，问道:“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跑进来，抱拳道“大人，江家的人在衙门口闹起来了。”
县衙门口外，围了一群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江家二爷昨晚在飘香苑被人杀了，这种爆炸性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石山县，发展成各个版本，有为财的，有为美人的，也有的说是做了太多坏事遭报应了，反正大部分人抱着好奇八卦的心思，除了江家的人。
孟谷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四十上下的贵妇人，拉住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大打出手，应该说单方面的殴打，嘴里还嚷嚷着:“就是你，就是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她旁边有几个下人模样的人不仅没有拉着她，还不时的掐几把头发花白的妇人。
头发花白的妇人一声不吭，默默的忍受着他们的谩骂和责打，身上已经多处伤痕。
孟谷顿时怒了，严声道:“来人，还不将她们拉开，身为执法人员，就在一旁看着，谁教你们的。”
很快两方人马被分开了，带着下人的妇人连忙上前想要抓孟谷，被两个衙役拦了下来转而大声哀嚎:“大人，我儿江涛死得好惨啊，你要为我儿做主啊。”
孟谷并未回她的话，反而对一旁的衙役问道:“怎么回事，从头说来。”
衙役拱手道:“大人，江涛之母江文氏说常威是杀江涛的凶手，非要拉着他母亲来衙门问罪。”
孟谷怒道:“案子还未升堂，所有闹事者皆为阻挠办公，你们有权维持秩序，这些难道需要本官来教你们？”
“大人恕罪”衙役们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大概是孟谷此刻的表情太过可怕，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孟谷并未叫他们起来，反而转身语气严肃的对江涛的母亲道“江文氏，你此刻的心情本官明白，望你节哀。不过就如本官所言此案未定，请你稍安勿躁。”
“民妇，民妇如何稍安，那可是我儿子啊...大人这件案子难道还不清楚吗？当日进我儿屋子的就常威那个小贼一人啊，不是他还有谁？！”
孟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态度还是严肃，缓缓道:“按你家仆人所说，常威走的时候，江涛并无恙。”
“那...那就是他再回去做的这件事。”
“那也可能是别人”
“不可能，肯定是他，他就是个坏胚子，带坏了我儿子...”江文氏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孟谷皱眉，沉声道:“江文氏，本官念你丧子之痛，今日便不与你追究妨碍公职之罪，若有下次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你是个什么大人，你...”江文氏恼羞成怒，正要大骂，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住口”。
人群自动分出一道路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走了过来，目光沉稳，穿着富贵，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来人拱手道:“在下江天，江涛的大伯，拜见大人。”
孟谷明白他就是江家的主事人，说道:“江家主不必多礼。”又对后吩咐道“你们都起来吧！”
衙役们齐声道:“多谢大人。”
江天看向一旁的江文氏，语气不含喜怒:“还不回去，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江文氏呐呐声中带着哭腔“他大伯，涛儿...”
她话未说完就被江涛打断“二弟妹，孟大人清正廉明，江某相信孟大人一定会查明事情始末，给我江家一个合理的说法。”
孟谷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江妇道:“江夫人放心，本官学的是道德文章，拿的是朝廷俸禄，自会以事实说话。”
江家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留下常威的母亲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
即使狼狈到极点，常母还是跪拜，坚定的说:“大...大人，我儿虽然混账了些，但是他不敢杀人的，他是冤枉的，大人。”
孟谷道:“老人家请起，如本官方才所言，此案尚在调查中，事实如何，衙门自会给出明示，还请稍安勿躁。”
常母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哽咽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自从常威被衙门里的人带走后，周围所有的人明里暗里指定了她的儿子是凶手，孟谷的话无疑给了她安慰。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上前在孟谷耳边耳语了几句，孟谷的眉头紧蹙，对他们吩咐道:“安顿好常母，叫衙医给她治一下伤。”
“是，大人。”
衙门侧堂里，同州监察史杨涛的侄子杨卿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衙役们搬的椅子上，一脸傲慢无礼。
见孟谷走进来，立马嚷嚷着道:“喂，那个什么孟大人，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本公子走？”
孟谷走到上位坐下，面色如常的看着杨卿，微笑道:“不知杨公子此次到石山县来所谓何事啊？”
杨卿随口道:“这个不关你的事吧。”
孟谷继续微笑:“那本官换个问题，公子昨日和死者江涛分开后在做什么，可有听到什么异动。”
杨卿懒懒的道:“不知道。”
孟谷道:“命案发生，县里需要将所有的涉案人员口供记录在案，上递州府，刚刚杨公子所说，本官也会写入案中。”
“你威胁我。”
孟谷摇头道:“早前听闻杨大人为人高风亮节，家中风气甚严，杨公子，命案是大事，若是公子愿配合本官捉拿凶手，岂不是一桩美谈。”
杨卿脸色变化不断，最终极不情愿的说:“昨晚江涛亥时离开的，之后没有多久隔壁就传来争吵声，我喝酒喝的正好呢，烦死了，又怕出什么事儿就派了小林去看看，小林回来说他跟别人吵起来了，本公子想着跟我又没有关系就没有管。之后不久隔壁又传来声音，虽然不耐烦，本公子还是叫了小林去，小林说江涛在房间发脾气。之后我叫小林他们去远处等着，天塌下来也不要来烦本公子。
大概子时的时候，本公子要睡了，便让温玉开窗户透透气再关上。反正自从江涛走了后，我们三个一直在房间里，直到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