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做,那就只得兵戎相见了!”
非身的身躯缓缓膨胀起来,根茎做的双腿变得粗大起来穿过白玉地板深深扎进地里,不断翻覆着黑色的泥土,疯狂生长的根茎顶着他膨胀了一倍的身体直冲而去,直达数丈有余,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半身被驼在大于他数百倍的巨大树根团上。
每一根粗大的根茎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长着一只耳朵,耳朵的血肉与数根表皮相互交织,正有规律地自下而上耸动着,每一个耳朵微微动,接收着周围的一切讯息。
非身全身的眼睛紧闭着,但每张脸的表情依然维持着各异的情绪,正中的脸庞的眼角流出红色的油状物,源源不断的流向身下的根茎,一时间巨大的根茎上被淋上暗红的油,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哪怕我会归身于规则,也无怨无悔,”巨大的说话声从缠绕的根茎里如心脏勃发般发出,“只求勿要断了此方介子的生路。”
“嘿嘿,怎么着?你真个觉得吃了点全是死气的六道就能打咱?”
疯子诡笑着抬起双手,双手紧紧贴住头部两边,向上轻轻一拔,颈部就像水一样被轻松分离开来,而断层却只有深邃摄人的浓黑,如一摊黑墨一般。他的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到胸口处,右眼裂缝拉出的小手收了回去,露出裂缝两边的尖牙,疯子的嘴巴带着诡笑和裂缝不断开合大念词句。
“吃得千色万色地成仙,享尽金山玉缕见我心,看得白头黄发赏神戏,闻是新芽旧叶盖头来——”
两个声音不断重合共鸣着,疯子那端着头颅的无头身去微微扭动几下,六根细小的黑刺呈环状顺着从他的腰间窜体而出,慢慢边长,又不断有黑水从根部涌出包裹而上。
“引得金堂仙上入梦来,视开白骨腌臜盖他身,误时剜骨溢口当为底,莫要乱法顺风显神通——”
黑水裹着六根黑刺愈来愈厚,到最后显出六条手臂模样,色调一换竟变成了六条泥塑般的手,黑水一顺而上爬到泥手的手心里,组成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心肝脾肺肾以及一对眼珠,被分别捏在六只手里摆出各异的手势。
“抛却道听五行妙可言,换得一身空净见蓬莱——”
一滴黑水自疯子身躯颈部断层处溢出滴到地面上消融不见,却见散着微光的白玉地面兀然黯淡无光,一瞬之间化为了坚石。
非身正中的脸睁开眼睛看着疯子的变化,神色竟有些惆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从脸上闪过,而这一切疯子并没有看到。
“若是此后我归道而去,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一个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请求。”
“说给咱听听,咱心情好说不准帮你一把。”
非身面色复杂地看着疯子被端着的头颅,“我归道后可否封了此介的运转,没了我,此介子也就没了规则傍身,碎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你活着这地头的破败也是时间问题,只不过你死了那确实要快点,不过嘛,随你,到时候咱顺手帮你封了就行,倒是可惜了那些吃食。”
“多谢,倒像是你会做的事。”非身轻轻点头谢过,面上的复杂不减反而更多。
“你说什么?”疯子觉得有些好笑,咧着嘴笑道,“咱这算大善人咯?”
“算,你从前虽不是这个模样,但也很是心善。”
疯子听到这话情绪霎时激动起来,面色巨变,那捧着头颅的手和六只腰间手都在微微颤抖。
“你说甚?你知道咱以前是什么!快告诉我!”
“你知道也无用,因为对你来说,已经改变不了了。”
非身最后深深地看了疯子一眼,不再言语,合上那双眼睛,身下根茎上长着的耳朵鸣声大作,声浪一阵压一阵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好似一群婴孩啼哭一般。
“老子在问你啊!!”疯子目眦尽裂,双手捧着的头颅神色癫狂,两只手甚至大幅颤抖着用力起来,让那头颅两侧有石缝般的裂缝在蔓延,“老子在问你晓得甚么!!!”
音浪一波又一波的散过,震得疯子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那啼哭声大肆地向他身体挤压而去,脚竟然仿佛被吸空了一样变得如纸一般薄,而挤压也并没有停下,顺着他的腿缓缓往上爬去。
“该死的老玩意,不说是吧,”疯子大啐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说老子就打到你说!”
一条数根猛地从疯子脚下钻出地面刺进他那薄纸一般的腿里,让他的腿慢慢地和数根同化着,深色的树皮正渐渐吞噬着皮肤。非身右手心的脸一睁眼,一道更大的根茎从身下飞射而出穿透疯子的左肩,断臂啪踏一下落到地上,只有右手还捏着头颅,根茎回头猛地就要朝疯子的头颅落去。
“不闻金!”
根茎快要落到疯子头颅上时,他腰间的六只手捏着肺的那一只猛地一握,将那黑水变成的肺一掌捏碎,化为黑色的浓稠物从空空的手心里流下。直接那黑色根茎兀然其上无火却燃起点点火星,一霎那间变得如同炭木一般,咔嚓几声断成几截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非身见状,右手心的眼睛一闭,断开那根根茎来,防止那古怪的火星蔓延过来。
疯子空出来的那只手一把将身下的缠着身体变成炭木的根茎拍碎,又挥手将两条薄纸般的大腿斩断,在疯子还没跌落到地上时便从断口处涌出黑水驮着疯子的身体,晃晃悠悠的变成了两条腿。
非身见状,左手背的眼睛一睁,一阵涟漪自疯子脚下扩散开来,疯子眼角撕裂的眼睛往下看了一眼,自不会坐以待毙,捏着肾的那只手猛地一握,那颗肾也化为黑水流下。
“假是水!”
就在黑水滴到地面上后,那一圈圈虚无的水波涟漪行到一半时化为了泥土,就这么生生停在了原地和地面连在一起。
疯子见非身腰间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倒也干脆,捏着脾的手如法炮制捏碎那颗脾。
“喜欢搞木头是么,老子让你搞个够!踏无土!”
非身那双眼睛睁开一半时突然被身下的根茎飞速爬上插进眼睛里,树皮极速的将他的腰部和胸口尽数同化,看起来如同枯木一般。
非身神色微微一变,脑后的眼睛猛地睁开,根茎上的耳朵悉数缩进根茎里,换为无数张嘴巴生出根茎上,所有嘴巴张口源源不断的吐着白色油状物,敷在非身附近的地上。
“老子最后再问一遍,”疯子和黑手同时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非身,“你知道什么,现在,就告诉老子。”
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疯子,毫无开口的意思,身下的白油也静静地淌过。
“老子给过你机会!大不了吃了你老子直接看!生非木!”
非身脚下的白油停止了流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疯子抬脚向他走去,踏过白油时那厚厚的白油竟然如同一张薄纸一般一踩就碎,长长的脚印在疯子身后慢慢边长。
还不待非身有所动作,疯子一掌将心脏捏碎。
“视枯火!”
非身在黑水滴下的瞬间只觉鼻息一窒,整个身躯被看不到的东西伏在身上来回地挤压着,双手被莫名的压力挤得如同麻花一样扭曲,在到极致后竟被生生扭断下来,而整个身体也在被慢慢地拧着。
疯子走到根茎跟前,右手将头颅一把塞回原位,腰间的六只手也慢慢缩回他的体内,那最后剩下的眼睛他并没有用,也一同被手带回了体内。疯子一张口吐出黑水盖在他的左肩上,将失去的左手变了回来。
疯子眯了眯眼,看着无法行动的非身,从根茎下一跃而上站定在非身面前,脚下一用力,将那两条落在地上的麻花断臂踩个稀碎。
“你不说,老子自己看!”
“真,真是可惜,”非身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你看不,看不到了,我已经归道了。”
疯子疯也似地一掌按在他的脸上,想要将他的脑袋一掌捏碎,而非身却毫不为动。
“你,你注定,咳咳,痴狂此生,永不,永不得终,”非身突然有些开怀地笑了起来,“栽在你手上,不亏,别信不可言,一仁子——”
砰的一身巨响,非身的头颅被疯子一掌捏碎,里面并没有红白秽物,皆是木头和木屑,一块木屑飞入到疯子右眼裂缝大口中。
疯子目光呆滞地瘫坐到地上,身下的根茎在慢慢枯萎崩坏也毫不为动,任由数根坍塌将自己掩埋,巨大的崩毁扬起厚厚浓尘。
好半响后,一只手掌自枯木堆里伸出,拨开身边的枯木,疯子这才慢慢爬出来,只是表情依然呆滞,双目无神。
“小疯子,往好一点想,虽然吃了他也没看到什么”黑手从他右眼裂缝里伸出,拍了拍他的脑袋,“但起码现在知道咱们的名字,下三十重天肯定还有人认识咱,咱慢慢去找早晚能查出来的。”
“一仁子,一仁子,一仁子,”疯子眼神空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想找回一点熟悉感,扑面而来的却满是陌生,黑手安慰他好半响后疯子才回过神,拍了拍黑手让他缩回去,重新拉上绷带,“你说得对,咱们迟早能找回来的。”
咔嚓。
疯子身后不远处的那颗白花古树发出一声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