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他的心里一阵厌烦,眸光渐沉。
“看得出是何人来过么?”
“树枝上踩过的痕迹极轻,看来此人身手不凡。”
“将外院大门和两处通向外边的小门全都关闭了,进出人严加盘讯。到各门各院搜查一遍,府上是否有可疑之人。”
“好。”
书染刚准备离去,月娥忙道:“等一下,冬梅与你同去,她可协助你。”
她对冬梅是绝对信任的,若是表哥这里有了贼人,派她上场助战,对付几个人不在话下。
“好,有劳姑娘了。”新逸对冬梅温和一笑。
他见月娥这般关心府上之事,深感慰藉,心中一阵暖意。
冬梅对娘子点点头,与书染一道,转眼间就消失在花径尽头。
婢子们和婆子们见到大少爷和娘子如此谨慎,府中如临大敌一般,个个面面相觑,心里都紧张起来。
这两日府上失踪了一名婢女,开始众人还以为是出逃了,准备派管事去报官。
管事嬷嬷去她住处搜查,衣物饰品还有攒了几年的月银全都在箱子里没动,并不像与人私奔出逃的样子。众人找遍了府中各个角落,遍寻不着,人无缘无故不知去向,突地消失。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没由来的感到心一阵阵突突地跳。
这件事闹得后院人心惶惶,议论纷纷,特别是与那婢女同屋的一个丫头,晚上吓得睡不着觉,嘤嘤直哭。
阴郁,神秘的气氛笼罩了后院两天,今日娘子回家来,府中众人方感到了些喜气,心情刚放松没多久,此时又进入紧张状态。
走在院子里的婢女,婆子个个都缩着头,刚刚还在说笑,霎间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走路小心翼翼,做贼似的东张西望。
“表哥,发生何事了,为何她们神经兮兮的,走路都缩手缩脚?”
“月儿,府中可能有贼人出没,你勿须担心,家里有护院和这么多人提防着,我在呢。”
听表哥这么说,月娥嘴角抽抽。上次自己来了,遇到五公主闯入,闹个不痛快。这次来,又遇到贼人闯入,每次都遇到闹心事,这庞府还真不安生。
她蹙着眉也不作声了,跟着表哥走到“芳芸阁”门前,里面传来阵阵花香,闻着十分舒坦,一下子就冲淡了月娥郁闷的心。
”表哥,这个院子里种了些什么花,闻着香气袭人。”
新逸嘴角勾起,眉头舒展,温声道:“月儿,这院子便是为你准备的,进去看看”
“哦。”
月娥环视了一下院墙外面左右两边的花荫柳翠,绿树成荫的环境,随表哥跨进了院门。
粉墙小院里,沿花墙种满了茉莉花,九里香,百合花,昙花…红的,粉的,黄的,橙的…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彩蝶翩跹,花香盈袖。站在院中,空气都含着馨香。素爱花儿,朵儿的月娥置身于这样的花香世界里,像有一股清泉从心上流过,脸上洋溢着愉悦,烦恼顿消。
新逸宠溺地看着月娥欢喜的表情,也喜上眉梢,柔柔地说:“月儿,进屋去看看。”
月娥含笑点头,走进屋里,地面干净整洁,窗明几亮。
“表哥,这院子有这屋子有人住么?这么干净整洁。”
“没人住,专为你准备的,守在这院子里的粗使丫头日日打扫。”
唐嬷嬷带着婢女们捧着香茶,鱼贯而进,在雕着花鸟图案的红木圆桌上有条不紊地摆满了水果,糕点。
她含笑道:“大少年,娘子,快些坐下,喝口热茶。”
“月儿,这里唐嬷嬷,是这后院的管事嬷嬷,住在这里,有何需要,尽管找她。”
“多谢唐嬷嬷。”月娥对唐嬷嬷温声道。
“娘子,快别折杀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份内的事。这院子里的婢女,若有对娘子侍候不周之处,尽管责罚。”
唐嬷嬷说完,用严格的眼神看了身边的几个婢女一眼,然后对着大少爷和娘子恭敬地屈了屈膝,像是不愿打扰两人说话一样,带着几个婢子退了回去。
“表哥,我母亲到这所宅院住过吗?”月娥好奇地问。
屋里只剩下两人对坐在温馨的花厅里,新逸面色微蘸,不自然地端起茶杯饮了半口茶。
“姑母未出嫁时,随二叔到京中购物,曾在此小住过一些日子。出嫁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哦,母亲当时住在哪个院子?”
“不太清楚,二叔来了,要问他才知。听父亲说,那时我才刚出生不到一岁,姑母到京城来住了三月有余,采购了好些衣料回去。给我买了好几套小儿衣物,还有一对铃铛和一对玉珠子手串…那匣子甚今都保留在华阳老宅里。”新逸忆起姑母,说到后面声音暗哑了。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甚少,只有那个小布包。月娥眨着眼睛听表哥讲母亲生前的事情,试图想像她那时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月儿,姑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安然一生。”
那是当然,哪个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儿一生顺利呢。月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低下了头,强忍着没让泪珠掉下来。
两人都面带悲戚,沉默起来。书染和冬梅从院外走进屋来。
冬梅的额上浮有细细的汗水,默默地走到月娥身边,摸出手帕揩试。
月娥忙问:“有何发现吗?”
“院中多处院墙上有踩过的脚印,不知是何人所踩,若是外来人,就得深究了。”
是何人敢爬到有护院巡逻的庞家院墙上,想窃物么?听墙角吗?还是另有所谋。
“东方硕呢?”月娥皱着眉问道,心里颇有不安。
书染正在低声给大少年禀告府中的检查情况,听到月娘发问,抬头温声回道:“娘子,东方硕已安置在前院客房,他也跟着查看了一番。”
月娥点点头,一路走过那么多艰险的路,东方硕都对付过来了,有他在外防着,心就安定了。
新逸将桌子上的一碟蜜瓜往月娥面前推了推,柔声道:“月儿,不用担心,我们都在呢。”
“嗯。”月娥点点头。
“书染,去书房将那个匣子拿来。午时在外院摆一桌,好生款待东方硕。他不负姑父重托,一路安全护送月儿,我着实感谢他。”
“好,”书染立即就出去了。
月娥听了表哥这么说,心下默然,没有向他解释东方硕和月娥是王爷的人。王爷行事慎重,出门也要带上面具,是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行踪的,更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这在诡波云谲的政治上,对他对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新逸只当东方硕和冬梅是姑父生前所托,护送表妹出险境的人。将军府里,有武功的人多的是,东方硕和冬梅有功夫并不奇怪。他压根也想不到还有王爷这一出,那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月儿,京城表面看着繁华似锦,风平浪静,实则是虎狼之地,处处透着危险。风恬浪静时,吹倒南墙。你我兄妹二人要想在此安然无事,生活安定,平日里行事上就要时刻小心,处处提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茶楼虽然生意兴隆,但鱼龙混杂,你还是少去抛头露面为好。”
月娥点点头,自己这个身体与表哥有着血缘关系,是一窝子出来的人。家族兴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她懂。
书染轻轻地走进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大少爷…”
新逸接过后又递给月娥。
“这是给你的,放在身边,有何需要就着人买上,别苦着自己。”
他只当月娥是失去了父母依靠,才会去经营茶楼。世家女子一生都束缚在后院,若想出去抛头露面,就会落人话柄,人前难以抬头。后宅女子唯有银子傍身,心才安稳。这段时间他日日存钱,连俸银也舍不得花,连同以往的积蓄全都放进匣子里。
月娥打开,里里装了满满一匣子银票,各种面值都有,有一千两,有百两,还有十两的,估计有五,六千两这么多。表哥一介书生,入仕不久,每月俸银不过二,三十两。存下这么多应当很不易,从大小不一的面额上,可见看出是一笔笔省下来的。
她不由来鼻子一酸,自己本是来感谢表哥帮了宇轩大忙,也感谢他带自己去拜见了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还没拿出礼,反而收到他这么多银子。
她觉得自己像一叶浮萍,一下子就有了底气,有了来自家人的托底。她没有拒绝,那样显得生分了。她将匣子盖好,收下了,交给冬梅拿着。
“表哥,谢谢你帮了宇轩大忙,也谢谢你带我去寺庙。”月娥感激道。
“月儿,去了老和尚哪里,觉得好吗…”他看了一眼屋里其他人,本想问还看见那些阴物吗?但忍住了,没问下去。
“寺院很好,我去了大多数时间在藏经阁抄经,我在那里还有一本经只抄到一半,过两天是初一,我上山去继续抄。”
“好,这样最好。”新逸眉宇间带着隐隐的兴奋,去老和尚那里,便不会被邪气所扰,他也是放心了,免得在南书房里日日担心。她去庙里抄经,安静祥和,比去喧闹的茶楼里抛头露面好多了。
月娥同表哥在香气四溢的“芳芸阁”花厅吃过丰盛的午膳后,头脑昏昏欲睡,懒怠得不行。新逸看着她慵懒的神态,知道她要午睡,便吩咐婢女好生侍候,自己告辞出来。
兴许是母亲住过的宅子,她睡得格外安心沉稳。
无人打扰的安睡,醒来后夜暮已降临。唐嬷嬷和婢女们在屋里点上了灯,黄晕的光衬托着一片安静,祥和的夜,婢女们端来了沐盆,请她沐浴洗漱,然后用了晚膳。夜风徐来,花香四溢,月娥决定在这此留宿一晚。
新逸没有再过来,他在书房里不停忙碌。
五更起床,新逸到了“芳芸阁”院门外,见里面房间已亮起了灯光,他没有进院去,静静地在院门外站了一下,转身匆匆离去。
庞家斜对面巷子里的一片屋檐下,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辕座上靠坐着身穿灰衣的阿松,头上戴着草帽,似在等人,又似在打瞌睡。
七爷坐在马车里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坐了半宿。
他的心滴着血…有痛苦,有心疼,有不甘,有愤怒。
月娥用过早膳便出了庞家,往“水中月茶楼”而来。她已许多天没来过了,今日来得早,铺门还未开,她从旁侧小门进去。
茶楼铺门刚开,七爷便走了进来。坐在惯常坐的茶桌边,服务小生在殷勤地给他端来精美的茶点。
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地发抖,脸色苍白得厉害。
舞台上,玉晨颜弹指挥手间,余音绕梁外。叮叮当当如流水的琵琶声也不似先前那么缥缈动听了,越听越感得一阵烦乱。
他不经意间抬头向上瞟了一眼,知道她在楼上。
整个茶楼周围屋顶,墙角,树上,马车里,街上都隐蔽着他的人马。只要他将茶杯重重地一放,隔壁茶桌上坐着的安砣达和几个武功高强的斥候就会跃上二楼游廊,将亳无防备的冬梅用蒙汗药钳制住,再破门而入,将她罩住,跃下玻璃窗下停泊的渔船…
只需要几眨眼的功夫,外面驾马车的那人,闻声进来救人已来不及,也会被大堂里,他的人阻拦,一番打斗,楼上的人早已人去楼空。
他已为她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专等着她入套。
她在楼上在做什么?泡茶么?还是在看书?还是在想着那些,旁人永远也想不了的事。
他在想,那张倾国倾城的粉嫩娇颜,面前是突入其来的强盗会变成什么样…
那双挥亳泼墨的纤纤玉手,笔下是金戈铁马,血染铠甲…
他原以为与她隔着千山万水,只要纵马前行,终有可能。
此时是感到与她隔着千年万世,横在中间的是累累白骨,血流成河。
他忍着心头巨痛,抖着手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