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该表示下气愤吗?
哪至于?哪舍得?面对吉了,宗寿难有气愤,偶尔会有恼,却也不会对着吉了气。
许是因着容貌,许是因着性情,许更是因着二者兼有,吉了无论如何作为,无论是如何情状,好似都是应该,在她就没有什么是不该。
既如此,宗寿如何又能气她恼她呢?
正因吉了是吉了,她才会说出那番话啊,又有何可失望呢?
思及此,望着兀自游神,并不需要他回应的吉了,宗寿无声笑了。
夫人若不是夫人,他怎会爱重她呢?
夫人若不是知他爱重她,哪会自在游神呢?
这份自在,比成婚前的防备与不耐可好太多了,他有何可失望啊。
世上难有一劳永逸之事,夫人的情意不比世上任何事轻,操之过急要不得。
愈是贵重,愈是难得,至尊位如此,夫人的心也如此。
宗寿以为,他最是有耐心,等得及,等得起。
约莫是吉了的姿容与她看不见的心一般贵重,宗寿只瞧着吉了的面庞,思绪便转了又转,转到最后,吉了未再说什么,他就自我调节好了。
调节速度之快,宗寿本人都觉奇妙。
他觉着自己对吉了是用情至深,情难自抑地揽吉了在怀,没再诉衷情,单单是揽着吉了。
吉了飘散的视线收回,抬眸看宗寿。
“夫人?”宗寿以为是温情的一瞬。
“灾后事多,夫君该回官署了。早些忙完,也好早些归家。”
“夫人......”宗寿紧揽着吉了不愿松手,心想,夫人可真是夫人啊。
吉了不管宗寿歪缠,轻拍他手,“公事要紧。”
宗寿噎了一噎,他哪里不知晓公事要紧。
“夫人可否亲自为寿启封坛黄梅酿,哺时随膳食一齐送往官署?”
吉了掰开宗寿手,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襟,道:“夫君辛劳,自是可。”
吉了说的这话和理衣襟的举动,其实平常,但因是她刻意为之,宗寿就觉欢喜。
吉了是学着世间妇人的模样对待丈夫,不是她天然如此,因是这样的刻意,宗寿才觉欢喜。
他不介意吉了是刻意为之,他觉着这样的刻意是在意,吉了在意他。
只要不涉及政事,宗寿大多时候在吉了面前是无所遁形,因他并不藏,情绪和心思便就好懂。
见他满脸笑,吉了拉他起身,有意说道:“夫君今夜为至尊值守,得注意保暖,勿染了寒气。诸多事都得依仗夫君,夫君可千万保重。”
宗寿并未说过要为至尊值守,吉了是笃定的猜测,刚为至尊解决了麻烦事,以他的性情,定是要趁热打铁,维系至尊的信重。
她也笃定,若猜得准,宗寿会格外开怀。
因宗寿心中不愿又不得不藏着一桩天大事,“你猜我猜”这类不明说的把戏,他便尤其喜欢。
吉了乐得陪宗寿玩这样的把戏。
谈情说爱式的讨好,她做不来,玩把戏式的讨好,她不费力就能做到。且当后者收效更佳时,吉了如何会不乐意?
不乐意讨好宗寿?不乐意承认自己在讨好宗寿吗?那未免幼稚。
她就是在讨好宗寿,她更是得让宗寿知晓她是有意在讨好。
这与她拒绝宗寿进一步的亲昵,是并行不悖的事。
吉了分得很清。
宗寿,没有吉了这么分得清。
他不知吉了所图,甚至以为吉了无所图,是以,除了夫妇情意外,他无从理解吉了的“讨好”。
宗寿过于自大,吉了在他又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哪里能信吉了的讨好不是因为情意呢?
若问吉了有情意,为何又不能接受他日日诉衷情?
这在宗寿看来,更像是,吉了对他用情不深,无法回应更深的情意,因她至情至性,这种无法是合理,反正如何都不是吉了对他无情。
吉了成婚后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怎会是无情?
“夫人聪慧。寿听夫人令,定不叫寒气侵染。”
说完,宗寿顺势被吉了拉起,又顺势被吉了往厅外送,顺着顺着人就随吉了抬脚迈出了门槛。
反应过来,他牵住吉了,饱含情意又无奈地说,“有妻如此,寿何愁大事不成啊。”
“夫君心有天下,我自是要助夫君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夫人大善,大善啊。”
宗寿尚不晓吉了已知他的图谋,只当吉了说得是俏皮话,这在他就是夫妇温情的一瞬。
吉了“撵“他回官署,他也乐呵,乘着兴,转身大步出园去了。
灾停,善后事颇多,宗寿其实不得闲。
出府后,先去寻了太常,与太常及其属官一同商议如何选定祭神日。
他将灾因牵连至未祭神,那么祭神一事意义便重大,远比赈灾救济紧要。
祭神后,天地神若能有感而新降吉兆于世,就是再好不过的寓意与验证。
今岁因着狂风,至今未落一片雪,吉兆便最合宜是一场瑞雪。
而瑞雪何时会来,得看天意,得算。
幸而,因太常属官们是最早留心灾异之人,测算灾停,测算瑞雪,他们同样先人一步。
宗寿提出意向后,没多会儿,就商讨出来两个可能降雪的日子。 最早一日是一旬后,最晚一日要到明岁正月,且最晚是可能最大的日子。
但到明岁,一切就太迟,远达不到宗寿欲求之效,他便果断选定了最早一日。
虽有博的意味,但他信自己的运。
定好日子,祭祀仪式太常最是擅长,无需宗寿多问,眼看哺时将近,他便别了太常,匆匆赶回官署。
膳食将将送到,宗寿也将将回。
听属官回禀,说居住宣平里的诸郎,尤其那几位同侪,因着风灾忧心家中忧心了整日,颇有些魂不守舍。
宗寿索性暂搁了用膳,特意去寻了人,友善道明了宣平里的受灾情况,告知诸郎家中一切皆安。
虽心中只念着几位同侪,宽慰的话语却是直接对着诸郎说,那几位同侪好似顺带般得了几句关切话。
说完,没管他们是如何感激,宗寿自顾回去用膳。
谁也没觉出他此举单是为了谁人,都觉他是有心关照下属。
宗寿不喜暴露个人意图,除对吉了,他对任何外人,即使想招揽,想重用,也从不主动表露心思。
如此的主因,抛开矜骄,是多数时候,只要他表露对人的善意,那些个人便会自觉自发向他靠近。
极少数不会靠近的人,其实并没有材高到能让宗寿屈尊的地步,他就更不必表露心思。
选贤任能,重材揽材惜材,是为材为他所用,不是为让他因材屈尊。
当初将揽同侪的事交由吉了,就是因他并不十分在意结果,成便成,不成便不成。
成了,他揽到大材;不成,就当是扶贫济困,成全吉了的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