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了主君作父,黍子自然得改姓换名。
除服后,去官府录了养女契,秦姓黍子就成了嬴姓吉了(liǎo)。
秦黍子的名随母登在了奴婢财物簿,嬴吉了的名却是登上了名籍,她从与财物等同的奴婢,成了个人。
(注:收养涉及继承,在古代一般都得改姓。养子多要求同姓(同宗)或是近亲,养女没这个限制。养女至多是身份转变,财产继承的事很少。)
来到这世上五年又五个月,终于成了人,吉了该高兴吗?
也许吧,毕竟不仅成了人,还成了府上奴婢们口中的小主子。
原先奴婢们望向她的眼神是善意的谄媚中夹着些许怜爱,一夕之间替换成了恭敬中夹杂着艳羡。
恭敬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艳羡是因为她凭着相貌轻易实现了身份的转变。
奴婢之女一朝成了小主子,这是多少奴婢渴求而不能的事,多么美好,又多么令奴婢向往。
有了近身伺候的婢女后,吉了每每能从她们眼中读出这样直白又含蓄的情绪,直白是掩饰不了,含蓄是怕被她发现。
婢女有二,一名绿衣,一名绿丝,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藏不住情绪的时候。
吉了总也习惯不了绿衣绿丝偷偷望向她的眼神,好似透过她在展望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可,又是那样的羞怯,羞怯得但凡外面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缩回自己小小的躯壳中。
对她们,吉了是怜爱居多,只好当作不知,免得吓着孩子。
其实,她与她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好似不会随意被发卖,被送人,但那是因为她在主君眼中价更高,奇货可居罢了。
吉了再清楚不过,她这个小主子不是真的主子。
从云鹂的小院搬离,住进了更宽敞奢华的“告春园”后,她才知晓,像她这样的小主子,府中还有三位。
原先一直无人向她提及,真是怪哉,但细想又没什么可怪,说与不说,住进这院落的一天,她自会知晓。
也是,多多益善,以色谋权的人怎么可能只居一件奇货呢?
据绿衣打听来的消息,三位小主子虽也是孤女,却是良家子出身。
一名舒雁,年十岁,来府上已六年;另二是亲姊妹,来府上三年,八岁的名只只,七岁的名娄娄。
三人都是好相貌,且美的各有不同,舒雁柔美恬静,只只与娄娄娇俏可人。
她们该是习惯了添新姊妹的事,对吉了的到来没表露出任何诧异,相反,还待她十足“亲热”。
缠着她东问西问,似乎好奇她的来历,见她不理不答,也不灰心,又拉着她在院中闲逛,介绍景致,展示自己住的屋子。
屋里的什么什么是父亲赏的,这个那个又是父亲专为她们从哪哪儿买来的。
话里话外,是孩童式的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在炫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炫耀的同时又带着怕,怕这宠爱会被父亲新认下的妹妹抢走。
真是可怜又可爱,而将她们教养成这样的主君真是令人生厌。
明明是看中了奇货的价值,偏偏要用情,用宠将奇货迷惑住,使她们将来会自愿自发为他这个“父亲”奉献。
吉了(鸟名),舒雁,只只(麻雀),娄娄(鸽子),都是他掌中的鸟雀,告春园的告春(鸟名)二字,还不够醒目吗?
她们四人与养在府中随处可见的鸟雀不同在哪儿?
大约不同在,困住她们的鸟笼不是木制的,是所谓宠爱制成的。
而当年的绿莺,云鹂,以及如今府中豢养的名为婢女,实为歌舞姬的女子们,困住她们的鸟笼连宠爱都不用,锦衣、玉食就足够了。
……
住进告春园没几日,吉了就被安排跟着师傅们学才艺,一学舞,二学歌,三是学字。
府上的乐舞师傅们颇有能耐,长袖舞、巾舞、盘鼓舞等各类俗乐舞没有不通的。
师傅问吉了想学何种乐舞?
吉了答,想学剑舞。
剑舞时下多为男子所学,狂放粗犷的很,且持的剑也笨重,并不适宜女子学。
师傅好心解释,劝吉了改学长袖舞。
吉了不听,不答应她,她就坚决不练舞。
碍于身份,师傅不能直接训斥,遣人通禀了主君。
主君一向关心女儿们的学艺,亲自来了。
望着沉默抗拒的吉了,没有丝毫不耐,抱起她柔声道:“我儿,怎得不愿学舞?可是师傅不能讨得我儿欢喜?”
说这话的同时,视线轻轻瞥过身前跪了一地的乐舞师,真是些没用的废物,连个孩子都哄不住。
“嬴忠,这些蠢奴既惹我儿生厌,便都发卖了吧。”
“遵主君命。”
嬴忠是府上的总管事,应完话,就要差人将这些乐舞师们都捆了。
本就跪地的乐舞师们,闻言一下瘫倒,哀求连连,求主君和小主子怜惜,不要将她们发卖。
吉了好似被吓坏了,看看瘫倒的师傅们,又看看一脸凶相的嬴忠,最后缩在主君怀中,轻声开口。
“阿爷,我喜欢师傅们,别发卖她们。”
“我儿莫要哄为父。喜欢又为何不愿跟着师傅们学舞呢?”
吉了心想,喜欢她们和跟她们学舞,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吗?
倒是会糊弄孩子。
“阿爷,师傅们不教剑舞,我想学剑舞。”
“剑舞太过粗狂,哪里适合为父的娇娇儿。”
“师傅们说,剑舞粗狂是因为剑笨重,所以由男子舞,那剑轻些,女子也能舞得的。”
“我儿怎会有此见解?”
主君一想有理,剑轻些女子自然舞得,剑舞由粗狂变柔美也不是不能,若是吉了当真学成,也是桩美事,不同俗流的美事。
主君语气有些严肃,他是在想事,吉了却以为是质问,怯怯看他(装的),“阿爷,您别气。”
“哈哈,我儿莫怕,阿爷哪会生你的气。想学剑舞便学,阿爷应了。”
又吩咐嬴忠,“明日去铁官瞧瞧,寻个乾锻师,铸几柄轻剑,助我儿早日学成舞艺。”
吉了伏在主君肩头默默听着,见她乖巧,主君问:“我儿,这下可高兴了。”
吉了没答话,小脑袋往他肩上重重砸了几下,示意她“很”高兴。
砸得是真不轻,吉了脑袋都磕红了,主君却对她这样别扭的“羞意”欢喜极了。
朗声大笑着将她抱离了舞室,去了府中花苑赏景。
至于室内跪倒一地的乐舞师们,自有嬴忠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