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静,秋虫鸣。
昏黄的电灯下,石榴躺在床上看书, 阮小玉取下假发仔细打理着。
“妈,裴家还了咱们多少钱了?”
“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好奇。有一半了?”
“哪有那么多,有段日子没给了,听说最近那女的又住院了……”
“李淑珍又病了?”
“嗯,可能治不好了。”
“啥病啊,怎么就治不好了?”
“好像是乳腺癌,要把这里割掉的,她不愿意做手术……”
母亲指了指自己的胸,石榴心里一动。
她想起了上次见面,李淑珍的精神就不大好,但也没听说她有这个病啊,还以为她只是精神问题。
裴嘉楠的信里,也并没有提到一句他母亲的病。难道他不知道?
“怎么会得这种病?她不是精神不太好吗?”
“就是精神不好,时间长了,才憋出病了。要我说就是报应,谁让她当年那么恶。哎,就是可怜了他家那父子三个……”
石榴没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李淑珍害死了三姐,如今她得了绝症似乎死有余辜,但石榴又不忍心这么想。
她觉得善良的三姐,应该也不会这么报复李淑珍。
李淑珍有今日,不过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自己作践了自己,也算是因果循环。
“妈 ,那你别催他们要钱了,他家老二还要上学,也不容易。”
阮小玉闻言,扭头看了看石榴。
“我没催啊,有了就给,没有也不催,反正咱家现在也不太缺钱。怎么,你和裴家那小儿子还有联系?”
“没有,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
“哦,那就好……”
母亲的话,让石榴起了反骨,忍不住反问一句。
“好什么?我和他不能联系吗?”
“也不是不能,但是咱俩家闹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别扭吗?”
“有什么别扭的,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
“石榴……”
阮小玉看了看倔强的女儿,她知道女儿意有所指,说的是她和裴大山之间的事。
女儿好容易回来一次,她也不想和她争吵。
“林裴两家,现在除了这点赔偿款,其它已经没任何联系了。你那么聪明,读书比我多的多,什么道理也都懂,不用我给你讲,我也讲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我能怎么办……”
石榴嘟囔了一句,把书合上,蒙头睡觉了。
少女的心事千头万绪,无从理起,她只能选择逃避……
——
阮小玉把假发收在支架上,又关了灯,这才上床睡觉。
床并不宽,但石榴裹着被子挨着床侧,离阮小玉远远的,只给她一个后脑勺。
阮小玉本来想和女儿亲昵的说说话,看着石榴这个样子,不由得心酸起来。
要知道,石榴是她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她对她应该是最亲的,最有耐心的。
可即便这样是这个女儿,如今和她也一点都不亲了。
阮小玉坐在床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养孩子又有什么用。都说闺女是妈的小棉袄,可你们呢,一个个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谁跟你有深仇大恨了?”
石榴闷闷的回了一句。
“那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你就这么嫌弃你这个妈?我是没本事,给你们丢人了,现在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就要飞了……”
石榴无奈的转过了身。
“谁嫌弃你了?这不是要睡觉吗?”
“你嘴上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哎哟,我的妈呀,你还说你不厉害,我心里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你还不厉害?”
石榴听大姐说过,母亲如今到了更年期,情绪变动特别大,脾气也不太好,平时尽量别惹她,要哄着。
她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也不想惹母亲掉泪。
所以,她只能主动示弱。
“妈,我真什么也没想,我就是想睡觉。我上学也很累的,那学校里全都是厉害的人啊。我每天五点就起床,半夜才睡觉,困都困死了。月考刚结束,才能休息两天……”
阮小玉果然被女儿转移了注意力,心疼起了石榴。
“是吗?也是,考大学哪儿那么容易,你也不要太累了,清华北大就别想了,女孩子么,考个一般大学就够用了,等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婆家……”
“妈,我这高中才开始,你就又想那么远了。”
“行行行,我不管你们的事,不管了,反正谁也不听。瞅瞅你们姐妹几个,没一个正常的。你大姐那儿,恐怕也过不下去了……”
“大姐怎么了?”
“俩人闹离婚呢……”
母女俩正说着,外面响起几声狗叫,很快大半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这狗怎么叫这么凶?我得去看看。”
阮小玉不放心,披衣起床,还不忘戴上假发。
“妈,我爹不是在林子里看着的么。”
“你不知道,最近世道不太平,小偷特别多,偷牛的偷羊的,偷狗的偷鸡的,甚至还有偷粮食的。前院你二叔家的牛,就是被人把墙挖了个洞,偷偷牵走了……”
“这么猖狂啊,还好咱家没牛也没羊。就林子里那些果子,他们有本事就去摘呗……”
“可是咱家有存折……”
阮小玉小声嘟囔了一句,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比起林子里的那些不值钱的果子,还是看好家底重要。
“妈,我看今年果子销路不行啊,这中秋节都过了,林子里还有一大半果子没摘呢。”
“是啊,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年销不动,反正我也有点干不动了。”
石榴没说话,她知道母亲其实是没有之前的心劲了。
也许是因为现在家里不缺钱了,也许是三姐的离开打消了她的斗志,总之现在的母亲再也不像之前要强、勤劳了。
也好,没那么要强,就没了那些男人的纷纷扰扰,这个家倒是清净多了。
孩子大了,母亲老了——这片石榴林,也许再难回到之前的盛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