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别人送行罢,驸马王敦走上前来对司马颖道:“那天你与贾谧相争,俺回府后被你公主姐姐责骂,今天她又命俺来为你送行。俺说十六弟王爷啊,这天也不早了,你就早点出发去邺城啊,俺们也好早点回府。你去了邺城如果有什么事要办的话,托人给俺带个话就行了。”
“王大哥所言极是,还请代我好好照料姐姐。”司马颖素知王敦性情,笑着答话后便对着众人一拱手道,“承蒙诸位大人厚爱,前来为我司马颖送别。只因路途遥远,今日咱们就此别过,他日重逢再会。”
“再会!”众人齐齐拱手道。
河南尹乐广为成都王司马颖岳父,见女婿将行,便上前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贤婿,小女生性娇惯,又从未离开洛阳一日,还请你多多照看。”
司马颖望了一眼妻子所在的牛车,朗声道:“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照料珊妹。”
“那就好!”乐广乃当世名士,不愿为儿女之情所拘,是以略加叮嘱便不再言语。
司马颖将要上车,忽然想起一事,便对张华拜了一拜,恳请道:“张司空,朝廷允准陇右流民入蜀中就食,我对此事深为担忧。
为公,流民入蜀恐乱益州太平;为私,恐怕成都国受流民之扰。还望司空大人多加留意,命益州刺史等人对这些流民多加约束,万万不可使他们乱了蜀中数十年安宁。”
张华肃声道:“辅佐君王安定天下,本是我张华义不容辞之所在。我定会对益州之事多加防备,不使这流民乱了蜀中。”
司马颖千恩万谢,继而命人端来践行水酒,与众人人满饮杯中之酒后,将酒杯在地上一摔而碎。
然后,他满怀激昂地令道:“启程!”
那传令官得令后,赶忙传道:“王爷有令,启程!”
司马颖在众人注视下坐上犊车,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沿官道向东而去。
车队大约向前行了三四里路,却见一位农夫打扮的短须老者骑着黑驴迎面赶来。
那黑驴见这长长车队受了惊吓,横在路上嗷嗷叫了起来。
司马颖车队中的护卫,见此大声喝斥道:“让开让开,赶紧管好你的畜生,不要在这里挡着王爷的路!”
那老者却听若不闻,只是任那黑驴在路上叫个不停。
司马颖听到叫喊声,从车厢内探出头去一看,一眼便认出那人是东海王司马越。
这司马越为高密王司马泰长子,按辈分是自己族叔。他虽然贵为王爷却不喜穿丝绸华服,平日里只穿粗布葛衣,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司马越为人行事更是低调,自父亲司马泰去年离世后,他便辞去一应官职远离朝堂,在这北邙山下为父守墓。没承想,今日里竟然会在这里遇到。
司马颖忙命车夫将车停下。
待走下车去,他对司马越施礼道:“王叔近来可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司马越轻轻勒紧缰绳,看了看司马颖的长长车队,淡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在大晋国土之中,不管我出现在哪里,应该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王侄你,不也是离了王府来这里了!”
司马颖听他似是回答又似是为自己剖析,心中多了几分疑惑,便又问道:“王叔,你此番可是为侄儿来送行的?”
“送就是不送,不送就是有。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区别?”司马越一抖缰绳,那黑驴便又踏着蹄子悠然向前。
司马颖惊诧不已,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继续问个明白。
蓦然,司马越开腔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片刻后,司马越人渐行渐远,口中所唱之歌也渐渐缈不可闻。
这首《王风·黍离》是讲述周大夫行役路过宗周洛阳之事,与司马颖此刻的心境竟无二致,令他思绪纷纭地站在路边。
片刻后,司马颖似乎是下了极大决心,对着洛阳方面大声吼道:“洛阳,我司马颖一定会回来的!”
驾车之马被吓得惊跳起来,好不容易才被车夫制服,随从之人也齐齐惊诧地望着主公司马颖。
司马颖带着释然的心情跳上了车,欢快地命车夫启程。于是,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又开始向邺城方向前进。
待司马颖车队离开后,送行之人便折返入城。待看那墙角下的黑衣人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正待各自乘车离去,却听裴頠对司空张华说道:“司空大人,听闻你寿诞在即,我等今日左右无事,想去你府中讨杯寿星,不知司空大人可否愿意。”
张华捋着雪白长须,笑道:“各位大人光临寒舍,我张华自当扫榻以待,又怎么敢拒之门外呢。”
“那就叨扰了!”裴頠拱手谢罢,又问其他人道,“司空大人家中佳酿颇多,不知还有哪位大人愿意一同前往?”
“我去……”
“我去……”
“某愿同去……”
那司空张华是朝中重臣,平素里又与人为善,因此听裴頠说张华寿诞在即,当下便有数人表示愿意同往。
人群中唯有琅琊王司马睿默不作声。待众人说完后,他才对张华拱手道:“我家中还有事务处理,就不去府上叨扰了,还请司空大人见谅。”
张华笑道:“无妨,无妨,琅琊王爷请便。”
司马睿对众人一拱手,坐上管家郑忠所架犊车,朝城中琅琊王府驶回。
待进得琅琊王府内堂,司马睿便看到母亲夏侯王妃正一脸愀色地坐在席上。
待看到儿子进来,夏侯王妃柔声叹道:“睿儿,你终究还是为成都王送行去了!”
司马睿躬身道:“母亲请恕罪!我与成都王平日里虽无过密交往,但毕竟是同气连理的王室一脉。他为太子鸣不平而被贾氏外放,此乃义举,孩子无论如何是要为他送行的。”
夏侯王妃慈爱地望着司马睿,道:“睿儿,你已经是做父亲的大人了,做事自然有自己的主意,娘亲也不该像过去那般事事叮嘱了。你宅心仁善,甘愿风险去为成都王送行,这也是义气。如你因此事受了贾氏报复,在这朝廷里无法立足,那娘亲陪你一起回琅琊封国便是了,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司马睿称是道:“母亲所言极是。我行事也自当小心,不至于使母亲为我担忧。”
夏侯王妃顿了顿又说:“听闻那江东来的周处之孙周信,在东宫略施巧计便赚得贾谧向太子低头,倒也是个又忠义又机灵的孩子,值得你去结交。你上次去他府上拜访而不遇,可再选个日子去一趟,才不辜负你奶奶的一片良苦用心。”
“还是母亲考虑事情周全。孩儿这就再备厚礼,择日前往周府拜访。”
夏侯王妃甚是满意:“好了,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看下你的绍儿吧。这孩子快满月了,这弥月之宴你也得张罗了。”
“喏。”司马睿向母亲行礼后,这才转身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