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骄看着凤曦禾不由在心中感叹,自己的小殿下真的长大的,若是她能够一帆风顺的成长起来,肯定会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
她有谋略善隐忍,又有着一颗慈悲的爱民之心。
可惜了……
又是一声长叹,沈天骄再次开口:
“嘉明帝登基之后重用清贵官员,罢免朝中女官,将那些被封禁了近百年的《女戒》《女德》又搬了出来。
殿下您可知道,为何世家子弟一向看不起那些科举出身清贫学子吗?”
凤曦禾想点头,却没有说话,沈天骄现在的这副模样很像小时候为她授课的样子,不是需要她的回应,只是在抛出一个问题,继而进行深入的讲解。
所以凤曦禾没有动,安静的等着她说下去。
“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见识,越是贫苦出身的人对财富与权势才会愈加渴望。
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大多数肯定如此,这是人性。
世家出身的朝臣,家族产业丰厚,虽从小锦衣玉食,但也不会缺乏教养。
他们为官不会去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因为那点钱可能还不是自家铺子里一个月的收益。
可那些清贵们,出身贫寒,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背地里却是为了敛财,什么样的肮脏手段都使得出来。
这样的例子在史书中比比皆是。
殿下您可知道,去岁江南水灾,朝廷拨下去了足足一百万两白银。
到最后江南那边的官府手里还剩多少?”
凤曦禾摇了摇头,她知道去年江南水灾,她来京城的路上还曾碰见过流离失所的灾民。
但知道朝廷已经拨下银两赈灾之后便没有继续关注这件事情。
沈天骄冷笑了一声:
“不足二十万两!
这点钱要重修堤坝,还要赈济灾民,哪里够用!
几万流民冻死饿死,官府就地焚烧隐瞒不报!
盛京城内一片歌舞升平!
殿下,你真的忍心吗?”
说到最后沈天骄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语气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
凤曦禾听到这些事情心中也有几分悲凉,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几万条鲜活的生命,无声无息。
可她又能做什么?
嘉明帝已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凡她的身份暴露,等待着自己的只会是嘉明帝无穷无尽的追杀。
凤曦禾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嗓音低沉的开口说道:
“先生,如今我的处境自身都难保,您又能期待我做什么呢?
您也早已不在朝为官,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去管,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沈天骄美目竖起,眸光中难掩失望之色,她满心期待的盼着小殿下回京。
盼着她回来夺回属于她的皇位。
可现在她却是劝自己莫要再管这些事情。
这便是那个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吗?
这便是那个自己曾经立志要做一个明君的殿下吗?
她刚刚还在说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可她却置几万黎民的生死于不顾,说自己无能为力。
“罢了!”
沈天骄失望了,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疲惫。
“既如此,就当我从没来过!”
看到沈天骄站起身就要离开,凤曦禾凤眼低垂,唤了一声
“先生!”
沈天骄的身体顿住,却没有看她。
“先生,您保重!”
僵直的站了几息,沈天骄终于迈开了脚步,临走前她背对着凤曦禾说了一句
“桃夭姑娘也保重,若有一日你想通了,就来这芥若馆让慕言传话于我,我愿为殿下万死不辞!”
沈天骄出去了,留下了桃夭一个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茶盏发呆。
片刻后,慕语与慕庭又走了进来,看到她神情不对,慕语问道:
“姑娘与主人聊了什么?可是心情不好?”
桃夭抬眸看向他,他这是在有意的透露芥若馆与沈天骄之间的关系。
是先生授意给他的,还是他在提醒自己?
自己并不经常来芥若馆,上次与沈天骄相遇也不过是轻鸿一瞥,先生今日却是在自己来这里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过来了。
刚刚先生走得时候说自己若是找她让慕言传话即可,她还认为是先生与慕言公子私交甚笃。
显然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沈天骄是芥若馆背后的主人,这件事不简单。
芥若馆现在生意虽然不太好,但也是隶属于教坊司的,沈天骄又如何能成为芥若馆一众小郎君的主人呢?
这……
桃夭揉了揉额角,不愿再深想下去。
“慕庭,再弹一曲琵琶吧。”
“姑娘想听什么?”
“《十面埋伏》”
桃夭随口而出,顿了一下又说道:
“算了,还是弹一曲《阳春白雪》吧”
“好!”
慕庭应下,抱起琵琶坐在桃夭对面,十指横扫,一曲欢快明媚的《阳春白雪》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桃夭以手撑额,闭目倾听。
一双温热的手掌放在了她的双肩之上,轻轻按揉起来。
桃夭霍然回首,看到慕语一脸妖媚的笑意看向她,轻声说道:
“姑娘可是累了?我帮姑娘揉揉肩吧!”
慕语的身上有着一股醇厚的沉香味道,与他平素展现出来的妖媚模样极不相符。
她一直觉得像慕语这样的小郎君会熏鹅梨香或是百合香,才更符合他妖媚的气质。
沉水香这种沉稳古板的熏香在慕语身上闻到,有些怪异。
但桃夭还是喜欢这种香味的,点了点头,默许了慕语的动作。
她的确有些累了,先生刚刚说的事情其实对她的触动还是非常大的。
只是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懦弱也罢,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找到自己的母亲。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剩下的事情,看看再说吧,若是天下太平,她并不介意自己隐姓埋名,带着母亲浪迹天涯。
慕庭的一曲《阳春白雪》已经弹奏完。
慕语手掌力度不轻不重,桃夭有些僵硬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
这次桃夭没有再点曲目,慕庭看向她闭起的眼眸,手指微动,琵琶弦上流淌出了一曲缓慢悠扬的《广陵散》。
待他一曲《广陵散》弹完,慕语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桃夭已经睡着了。
慕庭点点头,将怀中的琵琶轻手轻脚的放下。
将贵妃榻上的软枕放好,慕语将桃夭揽入怀中,轻缓的抱起来放到了贵妃榻上。
慕庭见状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慕语一个人守在睡着了的姑娘身边。
就静静的看着她,娇艳的红唇,纤长的睫毛,浓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
眼前这个少女长得十分好看,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来芥若馆的时候,被自己与慕庭和慕言争着要陪她睡觉的言语吓得手足无措落荒而逃。
她跟所有来这芥若馆的女子都不一样。
那些女子来这里大多是为了发泄为了欲望,只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欣赏,纯粹而干净。
自己只是被打了两拳,她便让人送来极为贵重的药。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许多年来,被多少客人打过辱过,那两拳于他而言都不觉得疼痛。
许多客人喜欢自己,喜欢的是自己这副妖媚的皮囊,喜欢的是自己讨好的姿态。
还有些客人喜欢将鞭子落在自己身上时,脸上隐忍与妩媚交融的表情。
只有眼前的这个闭目浅眠的陶姑娘,她单纯的欣赏着自己妖媚的五官,欣赏自己唱的小曲。
可惜,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每一个主人见过的贵客,在主人走后神情落寞的客人。
都没有再来过芥若馆。
慕语在心中暗暗想着这些,更加珍惜的看着躺在榻上睡着了少女。
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安静的看着她,从天亮看到天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