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苍浔拿着手里的状文满面春风的来到了江山阁院门外。
“臣,谨禁司禁司正孟初,求见太子殿下。”
负责通传的宫侍没一会儿便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等他站到江山阁中时,阁内已经没了任何侍官的踪影……褚苍浔突然就明白了手中状文所奏报之事是谁的手笔。
“本是想给兄长看点乐子,没想到这乐子竟是兄长给添的。”
卞沧临似笑非笑的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批写奏报:“状文已经进到谨禁司了?”
褚苍浔把手里的状文摆到桌案边,自己则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是啊,联名递状的可有好些书院的学子……伤者甚至还有太学府的官员!佑安侯府那管家怕是逃不过一顿杖刑了。”
“佑安侯呢?他有何反应?”
“午时状文前脚刚到我手上,后脚便来了侯府的陈情书文……还是侯爷亲书!”
卞沧临放下笔,捏了捏手腕:“猜猜看,是城守府给他报的信,还是都卫府?”
“我猜……是城守府!”
“为何?”
“都卫府接到状告官员的状文,需报请城守府后才移交至谨禁司。算算状文到我手上的时间,应是城守府。”
“若我告诉你,状文其实是前一日一早递去都卫府的呢?”
褚苍浔一愣,放下正倒着茶的茶壶,抬起头看他:“都卫府的人?老狐狸也开始大小通吃了?”
卞沧临摇摇头:“不是子阳茂,是陈醒。都卫府护首魏界山,有个远房表妹是陈醒二儿子的小妾。”
“魏界山?那个个头不高,看起来挺实在的魏界山?”
“正是他。不过……你说他实在……就言过其实了!我可没见过哪个实在人,会专门在家族里挑出个样貌出众的女孩往别家男人后院里塞的!听说那小妾进陈家门时,才刚过及笄。”
褚苍浔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卞沧临笑了笑,继续提醒道:“看得出来魏界山那人太能藏,心眼子也多,你今后同他交道,可小心着点。”
“知道了,兄长!那……状文,兄长准备如何安排?”
“照律令查办肇事者!至于佑安侯……你将陈情和状文一起封成奏报上呈就是。”
“兄长想让父亲出面?”
“父亲既然能为聘妻诏罚我,自然也能因招亲宴罚他!”卞沧临转头看了眼窗外被风吹得没剩几片叶子的槐树,伸了个懒腰喃喃:“入冬了呀……”
“是啊!……待春暖花开,兄长就要虐妻咯!”褚苍浔喝了口浓茶,咂咂嘴,笑说。
卞沧临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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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十来个仆役连同管家,被巡卫府的人当着子阳茂的面抓走。一脸阴沉的佑安侯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皇帝一道旨给召进了思忧阁。
“臣,子阳茂参见陛下。”子阳茂一面跪地行伏地礼,一面小心翼翼的偷瞄雕着黑龙金花、垫着山虎兽皮大椅上的皇帝。
“今儿个有道奏报,是关于佑安侯府的,爱卿可知?”皇帝喝着参茶,没有看他。
“臣,大约知道……”
“咳咳。朕也晓得主因是太子的聘妻诏。可,我孟章如今不是不讲道理的旧国制!聘妻诏不是死令,并非必接之诏。爱卿既未婉拒,又未给那招亲宴做个了结……实属不该啊。”
“臣有错!”子阳茂叩头,辩解道:“但,臣设的招亲宴邀帖只给了曾参宴过合乐宴的家门,接诏后也给各家送了致歉书,并未多做宣扬!只是不知哪家漏了口,将宴上的题给泄了出去,后又传出答出题者能入赘佑安侯府这样的谣言,这才引来了祸端……”
皇帝放下参茶,靠倒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他:“可谨禁司呈上来的奏报说,致歉书你只给了几家高门大户,余下的家门都不知爱卿已替嫡女接下聘妻诏一事……”
“那定是传书的仆役怠惰!臣回去必然好生整治一番府中规矩!”
“是该好好整治整治!爱卿,此事若处理不当,便会波及你佑安侯府的威望和我孟章国的颜面,”皇帝从位置上站起来,站到他面前亲自弯腰扶起他,“朕就算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回陛下!臣甘愿领罚!”佑安侯又跪了下去,伏地不起。
“唉……”皇帝大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佑安侯治家不严,放纵仆役斗殴,回去抄写律例闭门思过吧!”
“臣,领旨,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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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慧玉一觉醒来,就觉着侯府内弥漫着不祥之色。
她叫来知倪儿,一面洗漱,一面询问:“怎么今儿个的院外如此安静?”
“小姐,你有所不知。侯爷被陛下降罪,罚在家中抄写律例呢。”
“啊?因何事啊?”
“还不是因为侯爷给您设的那招亲宴闹的!听说,是招选的题被泄露,引来了许多外男堵着咱们侯府的大门交答卷求亲。管家让人驱赶人群时又起了争执动了手,伤了不少百姓,这才闹去了谨禁司被皇帝知晓,皇帝一怒之下不仅罚侯爷抄写律例,还要求侯爷整治家风来着!……说起来,小姐那日因为招亲宴被侯爷罚,侯爷又因招亲宴被陛下罚……那招亲宴办得还真是不吉利!幸好太子殿下送来了聘妻诏,不然……不知道您会被那招亲宴招来的夫家祸害成什么样!”
慧玉听完咯咯咯的笑,洗完脸将手里的布巾子放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这些话你在院子里嘀咕嘀咕就算了,可别被院外的人听见!”
“知道了!”知倪儿拿走了洗漱用具,又端来了早膳:“小姐,看,有宫里一早送来的紫玉团。”
慧玉眼睛一亮,喜滋滋的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好吃吗?”知倪儿好奇的问。
“当然!”慧玉点点头,又往门外看了好几眼,然后悄咪咪的拾起一个飞快的塞到知倪儿的嘴里:“这可是太后亲手做的,小心别被人看见!”
知倪儿赶紧捂上嘴巴,眯着眼睛点头。
做完贼的慧玉,看着光溜溜的盘子,拍了拍胸口……知倪儿见状赶紧给她盛了碗清粥,怕她噎死自己。
“知倪儿……我问你一件事。”子阳慧玉喝着粥,瞟了好几眼身边的小丫头。
“小姐直说便是。”知倪儿笑眯眯的回道。
“开春后,我不久便会入皇城,你们……可有为自己寻去处?”
“这……”知倪儿为难的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绞着手里的衣角:“有几个丫头倒是跟府里的姨娘搭上了话,但剩下的……都还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小姐也知道,咱们院子跟那些妾室偏房一直不太和睦。”
慧玉放下勺子,望向她:“……若……我把你们都弄出府去呢?”
“出府?”知倪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对,出府!我给你们开间绣坊或者食坊!今后,让薛姨照看你们,可好?”
“……小姐也知道,我的身契是小姐先前为我讨要回来的,所以无论去哪儿都无碍……只是喜丫头她们的身契全都在府上,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只需帮我去问问小喜她们的意愿即可。”
“小姐当真能把她们的身契都拿到?”知倪儿迟疑的看着她,“若万一成不了……她们在府中,可就更难了……”
“我何时打过妄语?”慧玉胸有成竹的拍拍胸口,笑着继续说道:“本来还觉得会费些事,但这不正巧遇上父亲被陛下责罚么……必能让我趁火打上一把劫!”
“诶?”知倪儿看着她一脸坏笑,不自觉的后背一凉……她家小姐又要生事了。
隔天,慧玉也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竹条和油纸,领着一众丫鬟窝在屋子里折腾了整整三日。
“总算是完成了!”慧玉看着地上的成果,满意的伸了个懒腰。
知倪儿也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迷惑的问:“小姐,你捣鼓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
“圣书上称它为孔明灯。咱们民间则叫它,浮火。”
知倪儿依旧一脸迷茫,看着被粘成一只纸笼子的玩意儿喃喃自语:“烧纸直接烧就完了,还需粘出个笼子样儿来烧吗?”
慧玉也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兴奋的从地上提起其中一只纸笼招呼众人道:“走,咱们试试去!”
丫头们跟着慧玉,全都兴致勃勃的来到院子里,帮着她摊开纸笼系上绳,再放好木柴和礁铁,最后点燃……
纸笼子没一会儿就被热气撑开,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飞向天幕,悬停在半空中。
“小姐……小姐!快看!这浮火,真的能浮在天上啊!”
慧玉得意洋洋的点点头:“木柴烧尽正好点燃礁铁!以礁铁的热力,足够让浮火悬在半空中五六日了。……只可惜这礁铁昂贵,不然,非得给你们整一苍穹的浮火看看!”
仰着脑袋一直盯着夜空中浮火的知倪儿没有忘记她们的正事,拽了拽慧玉的衣袖问:“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当然是,诉苦!”
“诉苦?”知倪儿终于把目光从浮火上移开,转而盯向身边的大小姐。
慧玉笑了笑,拉动手里的麻绳,将浮火从天上给拉了下来。
“来,收拾收拾,然后赶紧去睡觉!明日,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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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过去,锦都城的佑安侯府又传出来了新鲜事……那位被太后赏识的锦都第一美人、前些日子因招亲宴处在风口浪尖的侯爵嫡女,在家中放飞了两盏浮火,挂诗诉苦。不,是祈愿!
“髫年寒中亲离兮,府苑莽莽墙草凄。九霄可有尘世眼,传与阿娘入梦即……”江山阁里,卞沧临读着莫慎言抄回来的诗句,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这是想做什么?可怜兮兮的诉苦?……也不像她的性子呀。”
莫慎言摸了摸鼻头,努力把嘴角压了回去,回复道:“咱们的人回报,楚姑娘是想把她院子里丫鬟们的身契全都要到手。”
“这么说来……她是想借着父皇的东风吹走她自己的小船啊。”卞沧临欣慰的将诗句折好,收进自己怀里,“那咱们也帮着加两口气儿吧。去,让人给她旁敲侧击一下佑安侯准备往宫里塞人!另外,再让人把侯府大小姐被禁足的前因后果传到街头巷尾里去。”
“……那……太子妃一事岂不是就帮着佑安侯在外的舆论上坐实了?”
“招亲泄题都闹成那样,如今还有没什么可遮掩的。再说,聘诏已下多时,琰儿是即将嫁入皇城的太子妃,无可非议。”
“是,明白,臣这就去办。”
莫慎言走了,一直等在一旁的褚苍浔背起手,坐到靠窗的软榻上去喝起了热茶,顺便透过窗户看向莫慎言匆忙的背影。
“殿下居然在佑安侯府里装下了眼线……不怕被发现吗?”
“只放了一个在琰儿身边。”
“从知道楚姑娘的身份开始?”
“嗯。”
莫慎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褚苍浔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回自己的兄长:“看来殿下已从要不要娶,转进为该如何用的那步了!”
卞沧临没有抬头,继续勾画着手里的奏报,反问:“觉着我冷血?”
“……身为储君,未来的孟章帝王……倒也合情合理。”
卞沧临停下笔,盯着面前的砚台,若有所思的问起:“你从前写的那些痴男怨女,是否都会为了情爱而舍弃世俗的一切利欲?”
“闺阁内院的女人们都希望自己是恋人心中唯一的唯一。若想话本子卖得好,自然得按她们的所想所思来写。‘宁舍江山,也不负美人’……至少为我卖话本的文典铺掌柜,是这么提点我的。”
“可人活于凡世间,哪里脱得了利欲?为公为私,都不可能。”
“所以嘛……那样不食烟火的情爱只能在话本子里美满幸福!”褚苍浔放下茶盏,浅浅笑着走到卞沧临的桌案前,“在臣看来,不食烟火不一定能美满幸福,但两心相知,一定能。”
卞沧临抬眼看了看他,也弯起嘴角自信的笑道:“所以嘛……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那么……太子殿下,咱们就先来聊一聊江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