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煤炉子在小木工坊里咕噜噜的烧着热水,水蒸气从窗子打开的缝隙中向外逃逸,形成大红宫墙前的一团雾景,随后遇见了小冰河时期的早春,就化成了冰,在冰天雪地里消散无形。
这扇窗是用来排解煤气危险的,就算开着,屋内也不冷,半年前“宫中起火”之后,校哥儿一直在对紫禁城做改造,重刷墙漆油漆、更换进出水管道、清理水井枯井、屋顶架上避雷针.......这工程进行半年多了,也只做到一半。紫禁城太坚固了,光是地基就有十八层,分别由夯土、灰土层和碎砖层层交叠组成,而在这十八层下,还有青石板和树桩......
但这些改造不能不做,大小老婆也很支持,毕竟,改成烧煤的地龙多舒服啊,还有那抽水马桶,彻底告别了夜壶的异味。但真实的动因只有校哥儿知道:父皇有过七个儿子,现在只剩两个;有过十个女儿,现在还剩四个,若非校哥儿努力盯着,可能只有三个。有没有可能,皇宫本就是有毒?
持续改造之下,皇宫越来越舒适,少了些许森严,多了人居的气息,很适合春节这种悠长假期。但校哥儿又双叒叕无法安生了,总有战事来烦朕......
魏忠贤领着一人步入工坊,掀起厚厚的棉帘子,带进来一阵寒意,不知是因为外面的冷空气,还是此人身上的气息。
“奴婢魏忠贤\/卑职许显纯,叩见陛下”
因是初见,新来者三跪九叩,十分恭敬。
“平身,坐,喝茶”
这人长着一张猪腰子脸,八字胡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他面孔微红,手指紧张的抖动。读过暗衣卫的报告,校哥儿知道这厮有多么可怕。不理解,为何他有这种状态?像是餐厅笼子里待宰的眼镜蛇,毒辣尽失,惶恐无力。
有意不说话,校哥儿拿起了手中的木工活,忙乎了起来。魏忠贤退下了,剩下手脚慌乱的许显纯,不停的,轻轻的,校对着茶杯子,他每喝一口茶,就一定要将茶杯放到上次的地方,印记一定要严丝合缝,似乎丝毫偏差都能酿成弥天大祸。
“说起来,许千户还是朕的表叔,不必太过见外”
其实好像是表叔祖,徐显纯的父亲还是爷爷,娶了嘉靖皇帝的女儿嘉善公主。
“卑职不敢”
皇帝认这门亲戚,许显纯更激动了。于是校哥儿给了一本宗卷,让他冷静冷静。
看完后,许显纯将宗卷压平,直到没有丝毫褶皱在上,方才危襟正坐,等待皇帝指示。
“这案子涉及八个家族,数千人,朕有两个要求。后金人的探子要揪出来,八家的钱财都要挖出来,都不得遗漏。而且时间要很快,不能让对方有所反应,听闻许千户善于刑讯,可有什么见解”
“若是人多,反而好办,分开问话,一一核对,自无遗漏”
校哥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应当看过新近的大明时报,未来,皇亲都可以科举为官,宗戚里如你这种人才,必有用武之地”
“卑职必当竭尽全力”
许显纯跪得很激动,到这里校哥儿终于懂了,这人的命门,是权欲。他是家中庶子,因是皇亲不能科考当观,所以考武进士,入锦衣卫,掌刑房,脏活累活干得特别享受。
“听闻你辽东回来后,就爱去京师大医院,可有所得”
许显纯身体一滞,不知怎么回答。京师大医院里的泰西人,有种世人难容的医学爱好,解刨。尤其是那个叫做邓玉涵的神父,竟然当众解刨来华同伴的尸体.......这事隐秘,只在医学圈内引发疯狂争论,但却很对许显纯的胃口,一场场解刨手术,看得他如痴如醉。
“朕听闻,泰西人有种隐秘杀人术,称为意外死亡法。比如一人擅游水,就叫他溺水而亡;一人好色,就叫他马上中风,一人好饕餮,就叫他噎死。最常见的,若对方犯有病症,就做出死于此病发作的痕迹,杀人于暗,全无踪迹可寻。许千户不妨研究研究。”
“既是秘术,卑职定当暗中研习,绝不为人所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和直男说话也是。
“曹变蛟,打蒙鞑你去不去”
“去!我去!”
“羽林营除了西南各军新选入营的,其他的都带走,剩下的校尉营,也都带过去”
“好咧”
“朕的表哥一定要去,其他那些勋贵家的,让他们自个选,不想去的不勉强”
“好咧”
“出发路线比较复杂,各带一队做行军训练,朕有锦囊,你们依计行事”
“好咧!”
“有什么问题没?”
“就是.....,希望蒙鞑不像西南那么不经打,新军千里迢迢赶去,没打几仗就完事了,不痛快”
额~~还真是朕的失算,西南一口气投入了太多资源。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朕毕竟不是什么天纵英才。
同理,河套蒙军应当凑不出五万,陕甘宁都有十几万军了.......,还是多让新军上上场吧,镇一镇边军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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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刚走进海棠儿的小院,校哥儿就听到云板轻轻敲响。
“锵、锵锵....”
随后响起一阵筝乐,几个宫人将灯笼点亮,校哥儿这才发现,除了这两排大光源,厅堂中空空荡荡,唯有干净的木地板在灯下泛着油光
“咚哒、咚哒、咚咚哒哒”
堂鼓与筝乐和鸣,竟有种摇滚乐队的力量感。一队红衣女子蹁跹入场,随着鼓乐舞动身姿,那深衣大袖展开巨大的幅面,如朵朵红花瞬间绽放,艳压桃李,烈似火焰。
节奏愈发强烈,那群女子旋转跳跃,身姿柔韧有力,卷起一片绚丽的花海,看得校哥儿目瞪口呆。
“咚!锵!”鼓筝同以强音收尾。舞者收束,亮相。花丛正中最艳的一朵,喘着气儿对着小皇帝大放秋波。
“海棠儿,这闹的是哪出啊......”
“陛下,你就说,好看吗?”
校哥儿笑而不语,他确实被震撼了,但不好当场鼓励。可是,直到上了床,她还不依不饶,咬着夫君的耳朵。
“陛下就说嘛,到底是明珠儿舞得好,还是臣妾呢”
这醋劲儿大得咧!校哥儿叹了口气,悠悠的回答道
“你就没留意过明珠儿的手臂吗?”
“什么?”
啪!校哥儿一掌打在那副厚厚的肉垫子上
“那守宫,还在呢”
听到这话,海棠儿如闻仙音,八爪鱼一样盘了过来,开始了热情的操作,校哥儿想不配合都不行。
关于打球这件事,她几乎是唯一的搭档了。皇后入宫后,平儿各种闪躲谦让,每每都要校哥儿连哄带骗......
“对了,魏忠贤送的那块送子观音牌,别急着戴,你们都还小呢”
话音未落,朱大圣已经被妖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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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啪!
一串剧烈的撞击如狂风暴雨
不过几个回合,校哥儿手中的木刀已被击落,对手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不能啊!
终年勤练不缀,平日里校哥儿已经可以扛上几十个回合了,昨夜的损耗有那么大吗?
对面的俊美少年,剑眉倒竖,杏眼圆睁,似乎有满腔怒气无从消散
你...还没懂事呢,也会发起醋劲儿了?
“校哥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拨开对方手中刀,校哥儿亲昵的揽上对方的肩膀
“说吧,兄弟儿”
“我想上阵杀敌,打鞑子”
猛然想起,这次鄂尔多斯入境劫掠,王若楠的家乡米脂损伤不少
“现在还不成,等朕御驾亲征的时候,一定带上你”
王若楠鼻翼微张,瞬间就红了眼圈儿,她恨恨的把木刀丢在地上,不说话
“这样,若是你两个哥哥想去,可以和曹变蛟他们一起,替你上阵杀敌”
两个大舅子身手不错,曹变蛟都讨不到多少便宜的那种
背后衣裳一紧,校哥儿回头一看,一个凶巴巴的小萝莉撅着嘴巴
“陛下,我也想去!”
摸摸杨九妹的小脑袋,校哥儿苦笑了一下
“好,好,好!等朕御驾亲征,也带上你”
“校哥儿骗人,武宗皇帝之后,大明何时有过皇帝御驾亲征了?”
将王若楠愤怒的脸扳了过来,对着她的眼睛,校哥儿一字一字,很认真的说出
“朕勤练武艺,等的就是这一天,有些仇,朕一定会亲手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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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的开朝,还有一件大事,三年一度的春闱。
春闱共有会试的三场,还有最后的殿试一场。
三场会试的时间,分别是二月初九、十二、和二月十五日。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今年的考生有两千多人,此时基本都已经在京中,除了闭门苦读,茶楼评报--大明时报的报,他们还喜欢去两座书院,到首善书院打卡听课,去攻玉书院实验辩论。
科考是礼部的事,由于朱国祚阁老忙于宗室改革,今年的主考官点名了另一位阁老何宗彦。何阁老写得一手好文章,也善于简拔人才,为人又左右逢源,于是这事很顺利的通过了朝议。
原本,每年的主考官是谁,要争一争的。文坛惯例,考生与主考官算是一种师徒关系,三百个进士视你为师,何等荣耀啊,所以主考官必须有才有名,身居高位。阁老直接当考官很少见,校哥儿这么做,自然是不想到时推来推去又推出一个东林考官,那就很烦了。
何阁老情商一贯很高,他今日入宫,就是为了探听皇帝口风的。
“陛下看看,这些考题如何”
一瞬间,校哥儿一个脑袋十个大,经筵被他巧妙停止了,帝师也都分派四方,所以,四书五经对他而言......超纲了
看皇帝犯难,何阁老笑眯眯的不说话,拿起纸笔,写下四个字
“格物致知”
校哥儿双眼一亮
“对对对!这题目好!”
心中踏实,何阁老笑嘻嘻去了
校哥儿赶紧召来李永贞
“朕让你找的士子名单,都对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