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托卡学部，成员们列坐在桌边。
今天雪伦夫人没有出席，洛里安也只是简单问了几个古赫密斯语的语法问题，得到了廷根大学语言学专家的解读。
最近洛里安是聚会的常客，他的好学和悟性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学部成员大多都是廷根大学的雇员，他们的待遇虽然相当优渥，但因为醉心学术，在敛财方面并不擅长，所以他们挣来的钱最后往往都投进神秘学里了，生活上未必多宽裕。
就像当初老尼尔说的那样，像洛里安这样，好学、懂行又慷慨的富人，在集会上是非常受欢迎的，每次提问总是得到热情的解答。
集会最后在热闹的交谈中结束了，众人欢笑着互相道别，甚至有几个年轻教授说希望有机会能到家中拜访洛里安。
洛里安当然一一客套地答应了，和这些人来往没有太大的压力，他也乐于多学点东西。
结束后，洛里安走向地面，接待员多莉站在那道灰色的石拱门下，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穿深黑的制服，用略显娇媚的眼神看着他：
“洛里安先生，您来了以后，学部多了许多活力。”
“也许是因为我太无知了，什么都需要问。”洛里安笑了笑。
多莉掩着嘴唇微笑，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鲁恩上流社会常见的自谦。
她压低声音，说道：
“对了，蔷薇女士正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
洛里安有点没搞明白雪伦夫人的老地方究竟是图书馆旁的咖啡厅，还是那座湖边的木亭，她也不知道要说清楚。
不过这次见面其实是洛里安自己主动邀请的，这问题好像应该算在他头上。
这两天和奎因同房的时候，她身上的那两个刺青成了洛里安的心头芥蒂。
在这个世界，任何图案都有其意义，绝不能随随便便纹在身上。
奎因身上的刺青虽然没有太大的邪性，但形状扭曲，充满了诡异气息。偏偏她什么都不愿意解释，只说是自己觉得好看，就纹了。
洛里安可不会相信这些鬼话，失控的人很多时候还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失控了呢。
雪伦夫人经验老道，也许会知道它的来历，所以洛里安才会趁着集会的机会邀请她见面。
洛里安沿着校道步行，来到了图书馆旁的咖啡厅。雪伦夫人坐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最近天气转凉了，她披着灰色外衣，手上戴着白色袖套，正在品尝红茶。
洛里安坐下，要了份一样的红茶，和满桌的食物。
“像个饿死鬼一样，下次和你见面我应该把面纱戴上……”
雪伦夫人没好气地嗔怪了一句。
像洛里安这样喜欢在咖啡厅大吃大喝的确实不多。他叹了口气，故作忧愁地说：
“学了一个上午的神秘学，该补充营养了。”
“行了，说说看吧，找我有什么事？”雪伦夫人放下红茶。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洛里安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画了一朵带藤条的花。
他的记忆力很好，能记下刺青的样式，将它画在纸上——但他没有上色，因为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刺青各个部分的颜色，他用话语描述，让雪伦夫人自己脑补出刺青的完整模样。
她盯着纸上的花朵，思考许久，纤细的眉毛不自觉地蹙着。
“我见过这个图案……但记不起来具体情况了。”
雪伦夫人抬起眉眼，看着洛里安：“不是我的记忆力不够好，而是无法回忆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洛里安点点头，人的思维和语言是有边界的，许多时候显得那么笨拙，这种情况在神秘学上并不稀罕。
比如奎因虽然见过赫密斯，但她对当时场景的描述也仅局限于“一条灰白色巨龙”，根本无法提供更翔实的细节，比如它鳞片的形状，鳞片上的符文是什么样的。
“你能回忆起什么吗？模糊的线索也可以。”他问道。
“嗯……我试试。”
雪伦夫人胸口略微起伏，用指尖按着太阳穴，似乎这种回忆过程会对她造成轻微的痛苦。
她闭着眼，用很轻的声音问道：“这个图案应该带有某种神秘学上的含义，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它们被纹在了什么位置？”
洛里安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看起来，洛里安先生最近的社交生活很精彩啊。”
雪伦夫人睁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
“它们应该和耕种者途径有关，那个途径的非凡者很喜欢将自然符号纹在身上，从中获取力量。在某些激进派眼里，这也是让自己「回归自然」的一种方式。
但绿色的花朵？我从未听说过。”
雪伦夫人摇摇头：“也许你应该请教大地教会的人，他们在鲁恩也有零星的教堂分布。”
“这种事情，我只能向信得过的人询问。”
洛里安叹气，否决了雪伦夫人的提议——自从知道她花费巨大代价占卜爆破福根酒馆的凶手，还亲自前去追杀后，雪伦夫人在他心里的可信任度就飞升了。
至于大地教会，他目前还不想贸然与之接触。
不过至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刺青和乌琳娜有关了。
考虑到奎因最近的活动，那么它们出现的时机好像差不多是他受了伤，进入种植园的那个时候。
那个女人的实力非常强大，端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像一座秀美但神秘的山峦。
洛里安一时有些猜不透她的来历和用意。
与此同时，廷根的某处地下水道内。
“该死的，该死的，我真该早点调走，恩马特港的值夜者可不需要钻进这种地方！”
戴莉难得地气急败坏，不停往身上喷香水，但还是压抑不住那股臭味。
在前方甬道的尽头，宽大的深坑内存放着巨量的排泄物，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无法忍受。
戴莉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女人，毕竟她敢独自一人在夜间墓园和死人对话。
但今天有邓恩在旁边，她很不想惹一身臭味，破坏自己的形象。
只是邓恩压根没理解她的心思，反而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宽慰”道：
“你算好的了，等会儿我和弗莱还要取出他析出的非凡特性呢……”
戴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负气钻进了前面的入口，在那座巨大粪坑的边缘，几个工人正用长的铁钩把小丑亨德森的尸体拖上岸。
亨德森本身就是通缉犯，现在离奇死亡，值夜者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此地。
戴莉需要和死者沟通，询问他的死因，以及凶手身份。
半小时后，戴莉爬回了原来的甬道，身上带着更浓烈的恶臭。但这回她闭着嘴，没有抱怨，反而是一副心神不灵的样子。
“怎么了，通灵过程不顺利吗？”邓恩嘴里叼着烟斗，问道。
“不，很顺利。他刚死不久，召唤残魂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我用仪式魔法询问它生前最后的记忆以及凶手的姓名。
但它嘴里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戴莉淡紫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沙哑着说：
“不可直呼祂的名。”
邓恩的动作凝固了片刻，直到烟斗里传来浓烈的烧焦味，他才咳嗽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戴莉：
“你的意思是，杀死亨德森的……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