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胡志邦没能放出来的灭杀绝阵在秦元沐手中威力更甚,璀璨的圣光夹带狂暴的力量尽皆轰击在藤海冬毫无防备的天灵盖上。
藤海冬的肉身当场被炸成了粉末,被煞气侵染的神识指引他残破的灵魂溃散奔逃。
一击得手,秦元沐面色苍白,合掌聚灵,绝不给藤海冬逃窜的机会。他强忍灵力透支的痛苦,低喝结印,凝出一方无往不利的五炎结界,誓要将其囚禁于此。
黑鹭岛主自幼得秦子荣、百草怪两大高手指点,根基扎实,融会百家之长,斗法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然而,藤海冬的残魂凭借生存的本能,竟在绝对的死境找到了唯一的生路,顺着血煞之气的来源逆流而上,钻进了洪荒图的夹层之中。
局势突变,石新天大惊失色,却见秦元沐已毫不犹豫地把阵眼对准了自己的本命法宝,连忙高声道:“秦兄莫急,他是自寻死路。”
秦元沐稳住心神,眼前景象逐渐清晰,认出洪荒岛主的相貌,也不问他此话何意,只稍稍定气道:“快动手。”
石新天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两眼一瞪,喷出一大口精血,竟是受了邪宝反噬,昏死过去。原来那半缕魂魄入了洪荒图后如鱼得水,实力增幅千倍不止,将洪荒血煞与洪荒阴狱强行合二为一,借助无穷无尽的怨灵撕开了第三层洪荒鬼海。
这鬼海本是藤海冬百年前入魔后感悟出的灭世杀招,此刻以洪荒图为载体化出实体,直接映射在茫茫东海上,范围飞速扩张。
霎时间,万鬼横行百妖作乱,无数生灵惨死在嗜血的阴魂刀下。
恶鬼的屠杀绝非无的放矢,它们无一不绕开凡人,而把下手的目标放在修士身上。汲取越多的灵力,鬼海承载的怨气便愈发强大。
与此同时,藤海冬彻底失去心智,化作鬼海灵主。
他从没忘记当年行侠仗义却不被世人理解的苦涩,也没忘记女儿死后东海修士的冷漠眼神,更没忘记自己最绝望时在旁虎视眈眈的古神宫主。
鬼海在扩张,海灵却在收缩。二者一张一放,强大的引力与斥力形成了二相平衡的黑色灵珠,天地间的灵气便疯狂地涌入漩涡的中心。
当灵气被压缩到数字无法描述的临界值,迎接这方世界的将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有些大事平时总不发生,可一旦有了苗头就会纷至沓来。不久前叶辉才用一剑怀柳扭转了整个修真界的命运,化作魔性灵体的藤海冬现在便要完完全全地将之摧毁。
恶鬼的屠戮造成史无前例的大慌乱,木华岛早已成了修士们避之不及的死亡之地。大部分人没意识到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还以为远离灾祸的中心便能逃过一劫。
秦元沐晚了一步,他不再有阻止藤海冬的能力。但他知道破局的方法,肆无忌惮的海灵也根本没想掩饰——那就是毁掉那枚象征着源头与终结的黑珠。
为了守护脆弱的核心,海灵已伸出了若隐若现的触手,无限的恐怖蔓延在一个个摄取信仰的蠕动吸盘中。且不提那扭曲常识的惊人妖力,单论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奇形怪状,就足够摧残目击者的精神与意志。
谁能办到?
自然有人能办到。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能人。
这样的人,修真界不止一个,而是有足足三个。
他们代表了三种风格迥异的武器。
一对旧银新红枪,一叠九重古神印,一柄亮蓝短柄剑。
眼下,印的主人正于千里之外给师妹上香,而枪和剑的主人恰好聚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喝茶。
秦子荣咂咂干瘪的嘴巴,放下茶杯,满眼羡慕:“你这么年轻,倒比我个糟老头子轻松多了。”
季无勋耸肩苦笑:“老婆孩子都不愿见我,不轻松又能怎样?再说我年纪也慢慢大了,东洲的杂事管来管去还是一团乱麻,不如放手作罢。”
秦子荣点点头,以过来人的眼光打量他无奈的神态,安慰道:“顺其自然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惆怅,细品苦茗。
忽然,季无勋疑惑地“嗯”了一声,抬头看向秦子荣,而后者的眉头已然紧锁起来。
“你认识?”季无勋的警惕之心无声无息地升起。
秦子荣脸色苍白,重重地咳嗽两声,站起身来,望着平静的海边,摇头茫然道:“我已很久没看过将来的事了……”
他脸上茫然,但直觉已让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答案。
又等了三息,熟悉的气息徐徐传来,秦子荣攥紧了拳头。
季无勋的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晶莹剔透的蓝剑,他的气质也在剑握手中的瞬间变得萧杀冷峻:“你未必应付得过来。”
秦子荣机械地抬手,随意摆了摆:“不用。”
季无勋心头一凛,胸怀敬畏,仰视面前的老人,两把无坚不摧的银枪已幻化于秦子荣枯瘦但有力的手中。
早在他初出茅庐之时,这位可敬的前辈便凭两把长枪闻名于三洲,留下一段段正气浩然的事迹。
“慢走。”季无勋收回佩剑,缩回柔软的靠椅里,撤下茶具,换上酒盅。
引力的增长渐渐迫近正反馈的指数膨胀,修真界的生死存亡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秦子荣确认了罪魁祸首的身份,他几十年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别无他法,唯有一路。
两杆长枪顶天立地,无双锋芒直指苍穹,秦子荣既为前任断剑之主,历经岁月长河的磨练,无惧任何虚张声势的妖魔鬼怪。
双方势不两立,互相有了感应。
海灵跃向东洲,秦子荣提枪迎上。
尘封百年的秘法与意念重新搭载上秦子荣的灵力,两枪合二为一,融为具象化的真实枪意。
不可一世的穆澄都没能挨到这等待遇,此乃秦子荣专门留给老朋友的终极一招。
枪已不再是枪,而化作贯穿日月星辰的长矛。
秦子荣狠狠一投,这一掷没有退路!
在那长矛脱手后,时间都仿佛为之静止了一刻。
正中靶心,矛断灵碎。
秦子荣做过很多举世闻名的大事,可他还从没拯救过世界。
喜欢英雄小说的人往往不懂,如果世界真的沦落到需要被一个特定的人拯救,那也许放浪形骸才是更好的选择。
海灵的蓝面诡异地褪了下去,藤海冬虚弱的脸丧失了活人该有的血色。
他在弥留之际的遗言不是什么深刻的话。
何止不深刻,连体面都算不上。
只有秦子荣听得清藤海冬的踏上渡魂船前的最后几个字:“老不死的大混蛋,你早该杀了我。”
秦子荣横眉一闪,大踏步一迈,稳稳落脚于黑鹭岛主夫妇身前。
跪地不起的是秦元沐,低头抽泣的是白燕。
秦子荣铁面无情,丝毫没把两人放在眼里。他快掌一抽,利落地夺过秦元沐腰间的断剑,当即探灵而入,搜查真相。
辰空最为擅长的便是解析各种殊途同归的现实,因而紫幽骗不了秦子荣。
他淡淡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利欲熏心,何日方休?”
秦子荣追忆过往,又长声叹惋道:“罢了,他也杀过不少无辜之人。罪大恶极,功过相抵,陨于我手,该当如此。”
“可你呢?”秦子荣一脚把秦元沐踢倒在地,抖须喝骂:“你害死了多少人?”
秦元沐哑口无言,满头冷汗,不敢动弹分毫。白燕黯然,料知丈夫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应终是来到,掩抹泪面而去。
“秦政,过来!”
秦子荣威严的灵音久久回荡于海天之间。
无人应声。
秦子荣皱眉,莫名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第二次把手放在断剑上,指尖不住地颤抖。
尽管有所抗拒,秦子荣还是看到了。
秦政眼中有泪,嘴边带血,心怀不甘。他的剑尖距离林或雪的咽喉只差半指。
刘放青丝尽落,徒留满头银白,鲜血染透破衣。他手执一把黝黑的剑,捅穿了秦政的心脏。
林或雪捂着胸口,满目惊疑。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小小的元婴剑修,纵使有着魔剑的加成,又怎能仅靠一剑便杀死无敌于化神之下的秦政?
弥补刘放与秦政间修为差距的,不止是亚罗相形见绌的心魔,亦是辰空板上钉钉的预言,更是一百年前上仙亲口承认的“变数”——而且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变数。
因为变数存在,故而五年未到,秦政便死。
因为变数存在,故而无论如何,刘放要杀。
这是刘放第一次杀人。
他做得很好。
至此,修真界唯二的两个自然之子均是死在了剑下。柯铭对这个群体的特殊待遇,的确不无道理。
虽然一个剑修杀了秦政,但另一个剑修却曾立誓保护秦政。
李凡现在在哪儿?
他还与秦子荣有个驷马难追的五年之约,他也同样是变数之一。
其实,李凡在做的事,任谁都能猜到。毕竟,他已在不同的地方把这件事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但未必有人知道,李凡正在享受的,并不是从那只酒葫芦里倒出来的佳酿。他早喝腻了千篇一律的美酒。
李凡喝的,是最劣质、最廉价、最伤身的勾兑品。
如若一个人想要醉死——真的“死”——那这种东西显然更适合,至少胜过不痛不痒的酱香苦瓜汁。
低劣的酒,当然要配上难看的舞。就像好高骛远的女人,当然要配上一事无成的男人。
李凡说不清谁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这个问题的答案严格来讲分为主观与客观两种情况。
但李凡敢笃定,眼前的舞女一定是天底下最丑的舞女。
她不仅丑,而且丑得自信,丑得离奇,丑得李凡有些恍惚。
或许,在这个舞女的家乡,像她一般相貌的女人才叫美女,而李凡则是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或许,丑与美本无是非对错之分,丑也可以是一种独特的优势,甚至比美还要有用。
美丑不分,黑白颠倒,这岂非是人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荒诞喜剧?
李凡天天来看她跳舞。
他看的同时,还在左右摇摆,摇摆自己该以何种方式结束生命。
死在酒桌边?死在女人怀中?死在垃圾堆里?
左右摇摆的绝不仅仅只有李凡一人。
在秦子荣的脑海中,两个念头针锋相对。
为秦政报仇,不为秦政报仇。
他认出了刘放,而后者已不记得曾与这个老人的交际。
秦子荣大声呼喊:“刘放!”
刘放血眼凝丝,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来,就死。”
秦子荣岿然不动:“知道你师父去哪儿了吗?”
师父?
师父是谁?
对了,我有一个师父,她叫我放儿。她爱我,我也爱她。
刘放不知道百草怪的去向,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打击。
“你的师父被你杀了。同样是这把剑,同样是心脏。”
这是秦子荣唯一能做的报复。他不可能杀刘放,因为刘放的身上还寄托着小花的牵挂。
况且,秦政之过,罪不容诛。
所以这不是刘放第一次杀人,而是第二次杀人。
在他心底,关于百草怪的灰色记忆全部染回了斑斓鲜亮的色彩。
石剑与魔剑交相冲突,内心的狂乱已让本就是一缕残魂转世而来的刘放痴呆。
他抽剑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连林或雪后知后觉的呼唤都拉不回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