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确实有这样的旧例。
县案首和府案首,可以免试,直接成为秀才。
但在淮南府,这种案例少之又少。
主要是因为此地文坛凋零,人才稀缺,即便当了案首,能通过院试的人也是寥寥。
此时直接提拔个秀才,不免有些贻笑大方。
关键是,学政大人也不愿意。
他觉得那些人的文章,辣眼睛。
院考时,他都不稀得给他们过,淮南府还想让他们免试?
不是他针对淮南学子。
而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故而,这一旧例在淮南府,约等于无。
几十年未被人提起过,大家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如今学政主动提起,大家才恍然惊觉。
还有这种事呢?
最激动的,莫过关家人。
尤其是郑县令。
娘老子嘞。
成阳县终于站起来了!
我们有自己的秀才了!
三十年的耻辱,在此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饶是被绑在板凳上,郑县令也想抱着板凳打几个滚。
对,都到现在了,还没人给他解绑。
连亲人都把他给忘了。
郑县令眼神幽怨:
“快些儿,放我下来!我要给隋准磕头!”
大家才七手八脚地给他松绑。
磕头自然是玩笑话。
但郑县令从板凳上下来后,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郑重承诺:
“隋准,好样的。本官将亲手书写牌匾一块,给你挂家门口上,威威风风。”
隋准:“……倒也不必。”
郑县令:“还有纹银百两。”
隋准:“好的!”
关山月也不甘落后:
“我给你在府学书院前面立一块碑,把这二十二个字写上,署你的名。”
隋准:“有钱吗?”
关山月:“……有名。”
隋准不说话,面露遗憾。
关山月顿时觉得,自己心中的卧龙形象,轻轻地碎了。
学政就更虚了,钱也没有,名也没有。
只有鼓励和压力:
“隋准,本官看好你,你好好准备。”
“今年的乡试,你怕是赶不及,但三年后,本官等着你。”
“你一定也能考上进士!”
隋准脸都垮了,还要考啊?
三位进士将隋准团团围住,寄予厚望。
有个挤不进去的,在外围跳脚:
“隋准,隋准!莫忘了那肥料配方。”
“科举什么的先放一边,耕种方为立命之本啊。”
“顺带一提,本官也是进士。”
一场冤案,一次大混乱,终于落下帷幕。
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
丁知府因为诬告朝廷命官,戕害平民百姓,被投入大牢。
两位京官已经在奏折中,狠狠参了他一本。
相信等圣上回复,关山月就可以挤掉他,升任为淮南知府了。
大人们还想在圣上面前提一嘴隋准的事,被隋准极力劝阻。
“大人,万万不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万一我没考上呢?”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你这也不小啊,二十好几了都。
但考不上的风险确实存在,别最后在圣上面前打脸了。
于是两位大人只好作罢。
至于佟三,下场也很惨。
作为瞎出主意的门客,他先是被打了三十大板,打得稀烂。
然后又投入狱中,三年起步。
而且狱中还都是隋准的狱友。
哎呀,三叔,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隋准难得幸灾乐祸地想。
待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隋准掐指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他想家了。
该回家了!
成阳县城里。
“这下可好,隋准回不来,秀儿也没消息了。”
佟大急得,头发白了一半。
先前,佟秀得了杨志的提示,同钟期、张小虎分头行动,去找巡抚。
结果钟期和张小虎无功而返,佟秀却迟迟不归。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佟大的心凉的透透的。
“该不会被劫匪给杀了吧?”
佟大浑身颤抖。
听说淮南府与北江府交界一带,收成减产,流民甚多,匪患严重。
难以想象,一个瘦弱的十几岁少年,如何在其中存活。
无数个煎熬的夜晚,佟大都在想,让秀儿去寻巡抚,究竟是对是错?
可恨自己腿坏了。
否则这种舍身之事,应当由自己这个当爹的来。
佟大无比痛恨起自己。
唯一的好消息是,关氏从淮南府传回来消息,说隋准虽然被关押起来的,但未伤及性命,目前也没有受刑。
佟大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一点点。
可是马上,又彻底破碎。
到淮南府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府衙发生了暴动,听说是两个大老爷打起来了。”
“后来?有个大老爷被关起来了,问是谁,我不晓得,没挤进去。”
“倒是跟他一块的年轻人,被打了三十大板。”
“人都烂了,估计活不成了。”
佟大张大嘴巴,两个眼睛似牛眼一般瞪着,直愣愣地让人心里害怕。
“叔,你看开……”
钟期走上去,刚要安慰一下他。
结果佟大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直接昏过去了。
众人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终于把他抢救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面带死色:
“不成了,不成了……都是佟家害了准儿……”
说着说着,他痛哭起来,只觉得迷茫和心绞。
朱老板闻讯也来探望,佟大直接朝他跪下了:
“朱老板,求求你,我想去淮南府……”
他想让朱老板帮忙牵线探路,好歹去隋准收个尸。
一想到这里,他又泪流满面。
众人凄然静默无声时,大街上突然锣鼓喧天,热闹无比。
就连浴堂巷深处,也听到了动静。
极致的喜庆,更衬托得佟大失去亲人的悲凉。
他感到无比痛苦。
可是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来什么。
这锣鼓声居然还越来越近了。
听声响,仿佛进了浴堂巷?
张小虎年纪小,凡事冲动一些,如今正悲愤交加,听到这么喜庆的喧哗,心情愈加烦躁。
“吵什么吵,烦死了!”
他气冲冲地走出去,要去关门。
结果,原地变傻。
钟期心里也不痛快,见他一动不动,催促道:
“小虎,你倒是快点把门关上啊。”
然而张小虎跟听不到似的。
他直勾勾盯着外面,瞳孔扩大,嘴巴逐渐变成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