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
小朋友的大巴已经提前离场,外面只有摄影团队的卡车还有几辆私家车。
顾星阑看到黎家司机发的信息,正想回,可衣服的下摆却被人拽起来,力度极大。
“大哥哥,你刚刚为什么不选我?”
耿易冷着眼,眼神哪里还有刚刚活力满满的神采,满脸气闷。
顾星阑捧着手机,脸上的笑僵住。
“小朋友,对不起。”他蹲下来,从兜里拿出几颗糖,神情尽是歉疚:“是大哥哥对不起你。”
或许是顾星阑轻撇的眉毛、泛着歉意的眸色,还有若有若无的清香。
带着怒气撅嘴的耿易看了一会顾星阑,慢慢平复嘴角、双唇轻启:“你叫什么名字。”
顾星阑思索片刻,认真地看着耿易道:“顾星阑,星星的星,阑珊的阑。”
“什么是阑珊?”耿易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移开视线,伸出手,示意他在手掌上写字。
肢体接触可以建立连接和信任。
顾星阑伸出手,慢慢地在耿易的掌心上写字。
指尖微微弯曲,轻扫着掌心,撩动人心弦。
耿易合住了手掌,裹着顾星阑的食指:“大哥哥,你要和我回家吗?”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
顾星阑试图蜷缩一下手指,却发现小孩的力气极大,让他的手指动弹不得。
他用另一只手重重地回握又慢慢松开,再轻抚了一下对方的发丝:“谢谢你的邀请,但现在大哥哥有其他事要忙,以后吧,以后有机会大哥哥再去你家做客好不好?”
肢体语言是可以传递情感和支持的,让接受肢体语言的人感受到力量,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有人陪伴。
本来应该排斥这种接触的耿易,不知为何,心底泛出酸意。
父母有这么对待过他吗,他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被欺负了也只能自己消化。
耿易忍不住轻泛眼泪,不细看看不出来:“你之前拒绝我的盒饭,刚刚又不选我发言,现在也不跟我回家,大哥哥,你的话我还能相信吗?”
顾星阑思忖了一会,真诚地正着脸道:“你送我的便当我吃了,至于发言,大哥哥相信你以后有更好更大的舞台,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在大哥哥心里就是金子。”
话罢,他用另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
这次试图抽开手指,很轻易就抽开了。
顾星阑给耿易一个轻轻的拥抱。
这貌似成了泪水的开关。
耿易的额头靠在顾星阑的肩膀上。
肩上的西装布料很快被眼泪濡湿,渐渐印出深色。
这么卖力成为优秀的人,他就是想让某座大厦里的两个人能多关注他一点……哽咽声时不时响起来。
耿易哭够了才抬起脸,一个劲地吸着鼻子,转身脚步不停地跑回一辆阿斯顿,又从里面下车,出来时手里还提着一小块黑森林蛋糕。
“巧克力蛋糕送给你,我最喜欢吃巧克力。”耿易情绪过后,满脸不自在:“我们加个微信。”
说完,拿出手表,摁了几下便是一个二维码。
顾星阑看到小孩走进豪车又走出豪车,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看着不起眼的小学出游活动卧虎藏龙,阿斯顿在这个年代是什么大白菜吗?
想到刚刚主持人临时换人的情况,顾星阑的眼神变得勉强起来。
接过蛋糕,加过微信。
看着微信头像里面的小孩穿金戴银比着摇滚手势……时髦,太时髦了。
豪车离开后,后面又是一辆豪车。
顾星阑还没缓过来,此时回过神定睛一看,是另一个眼熟的小孩。
但那辆车过于熟悉。
黑色迈凯伦张扬得很,他貌似在黎家的停车场见过。
远处,俞锦跑到车前轻敲车门,车窗摇下来的人恰好就是黎泰贺。
跑车底盘很低,小孩轻而易举就可以自己上车。
顾星阑看到驾驶座上的人,立马躲到大树后边。
却和角落里静静站着的黎和泰对上眼睛。
二人相视无言。
黎和泰不知道站在这里看了多久,又在这里听了多少。
顾星阑收住自己的嘴角,余光看着后面那辆迈凯伦。
豪车接完俞锦后行驶而去,半点等黎和泰的意思都没有。
“黎泰贺真是你爸爸吗?”
同个问题,他又出言讽刺了一顿。
黎和泰少见地给出反应,把一个空饭盒拿出来,声音沙哑,一点也不像小孩:“我吃了。”
末了又把书包里的衣服拿出来:“你的衣服。”
黎和泰脸上的表情冷极了,僵硬机械的动作仿佛做了很多遍,把饭盒和衣服硬巴巴的呈现在他眼前。
顾星阑的心脏刺痛了一下,手忍不住想要抚开小孩微皱的眉毛。
系统:[宿主,忍住啊,你是恶毒后妈。]
顾星阑:……
“算你识相。”顾星阑恶狠狠道,一手拿过衣服,还把蛋糕塞黎和泰手里。
黎和泰没问过他的意见,直接放下书包、拆开蛋糕包装,使劲地埋头吃起来,眼球还一直抬着,猛盯顾星阑。
这眼神……回到上一世一般,像混了绝世的不甘和仇恨。
“诶,你这小子,我都没让你吃。”
说是这么说,顾星阑侧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其实,抛开身份不谈,这个人现在只是小孩。
系统:[你这么想就错了,到目前为止,你前面一百多个任务者,有五十六个试图以爱感化他,你猜他接任黎家家位后怎么做的?]
“怎么做?”
系统:[死的死、伤的伤,和黎泰贺的下场没什么区别,懂吗?]
一百多号任务者都没成功,难道他就能成功吗?
顾星阑动容的表情淡下来。
*
黎和泰吃完蛋糕,连嘴都不抹。
嘴唇周边都是巧克力酱和饼干碎。
那个人刚刚对着另一个小孩极尽温柔,现在又变成了对他无情的模样
黎和泰眼睁睁看着顾星阑远去的背影,最后自己拿着纸巾把嘴唇擦了。
司机的车五点才过来。
黎和泰上车时,前面的司机还在和别墅的厨师通电话。
“老爷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不用准备老爷的晚餐。。”
[是去公司加班了吗,这边要不要做个宵夜。]
“也不用了,老爷今晚去参加庆祝俞少爷上电视的宴会。”
[那行,我让厨房给大家分食材。]
“记得避开新来的夫人,那些海鲜放不了多久,浪费了多可惜。”
司机和厨房的人大声密谋,完全没有意思要避开后车座的黎和泰。
黎和泰习以为常,抱着书包坐在后车座。
鼻尖轻点着书包,快要把头埋进去。
等车到了昌谷别墅,已经日薄西山,余晖从地平线缠绵着整栋别墅,印着一道金黄的滤镜。
孤独感几乎从毛孔里面迸发出来。
黎和泰进去别墅,把书包放下后开始换衣服。
像往常一样,进到角落的小健身房。
里面的落地窗蒙着一层灰,是连仆人都不曾来打扫过的角落。
别墅太大,大到这样的角落很快就被忽略。
视线习惯性地移向墙上的照片。
照片上淡笑的女人,此时也轻轻地蒙上一层灰尘。
女人的眼睛对着落地窗外。
“自由”两个字,女人到死亡的那一刻都没有享有过。
她画地为牢,把自己的身体和思想全部困在别墅里,日渐憔悴和癫狂。
黎和泰鬼使神差地跟随着女人的视线往落地窗看去。
玻璃透着晚霞,被灰尘蒙得连光都是灰橙色。
“吱”地一声,灰尘四起。
但黎和泰的脚步却未曾移过。
窗外的太阳在连绵的山群之间挣扎,光异常刺眼,穿过云层、穿过山峰、穿过大厦、直到昌谷别墅,把楼下的人照得如同羽翼天使。
楼下的人,一头长发,被风轻抚、撩动,如梦如幻。
正是顾星阑。
恰好楼下的顾星阑抬起头,恰好黎和泰开着窗,两个人静静地对视。
在落日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宛如橙色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