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还留有痛感,可夜灯已经彻底停息,黑暗中只能靠彼此的鼻息来分辨距离。
“睡吧,小事情,你要实在不喜欢,脱了也行。”顾星阑无端觉得这小孩不识趣,说得重点,就是不知好歹。
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不适合小孩穿,还是秋季的。
现在温度下降,这雨要是再下几天,说不定就换季了。
届时还穿那件薄长袖?
“你要是感冒发烧,可别指望我又给你擦屁股。”出口的话蒙在被子里,显得沉闷。
顾星阑翻过身。
结果小孩直接下床,“砰”地一声,门开了又合,重重砸墙里,震得天花板都在颤动。
他转头往门口看一眼,不再理会。
衣服都被他拿去洗了,穿小熊睡衣是尊严问题吗?他想穿还穿不上。
相处这段时间,黎和泰这小子不是心理有问题,更准确地来说是固执己见,新环境的变化何尝不是开性格盲盒。
脑子里的思绪不断偏远,越躺越睡不着,后背凉飕飕,鼻间也没有那道安神的依兰花香。
半晌,顾星阑眨着眼,慢慢从床上起身。
轻手轻脚,卧室的房门被打开,像印证了他所想,客厅空旷极了,厨房也没有人。
唯有桌面那盒巧克力,空空如也。
这小子跑出去了……
外面,下过雨的午夜时分,月光在浓云后若隐若现,显得又青又灰,照在建筑楼,就像被揉皱的锡纸。
顾星阑看着身后的大楼,突然觉得建筑楼好像发生了变化。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光的折射带来海市蜃楼的错觉,又或者是熬夜熬得眼睛出问题。
收回视线,顾星阑走进街巷里面,眼睛时不时看向身后。
潮湿的墙皮在阴影里翻卷,仿佛千百张正在蜕皮的蛇,头顶甚至还有滴水,抬头一看,居然是挂在外面没收进去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成一团,岌岌可危。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要下雨,倏地,顾星阑猛回头,耳边是猫的嘶叫声。
“有谁在后面?”疑神疑鬼地喊了一句。
他总感觉有人在蹲他。
关键是他刚刚在这条路捡到巧克力。
巧克力里面包的酒是黑朗姆,烟熏味很容易就认出来,他确定黎和泰拿着那盒巧克力,半路还掉了几颗,像是故意引他过去。
话音落下,留给他的只有窸窣的滚动声,找不到声源。
愣住不到两秒,顾星阑抬步退出去。
巧克力微微在手心里化开,黏糊糊,他只能瘫着手。
月光照在来人脸上,像是镀上一层银光,又像橱窗里的玉制人像,尤其是微微颤动的睫毛,宛如白娥翅,扑朔翩跹,削弱那些距离感。
三三两两几个人,围住了从小巷出来的顾星阑。
脸上皆视死如归。
吓得他一激灵,从巷口退回去又走出来。
面前都是小孩,有大有小,但脑子里没有印象,顾星阑刚想提着嘴角,结果人群里发来吸声,他立马收住表情。
“你、你就是顾星阑。”
为首的人笃定极了,但语气又怕又僵硬。
不明所以,顾星阑挑起眉,点了点头,没想到下一秒,那人浑身气势一变,突然冲过来。
看清了那人的脸,满脸胡茬,嘴巴呼吸时还露出那排缺了两颗的牙。
顾星阑来不及反应,双手挡身。
“砰”地一声巨响,半路横飞出黑影,直接把人踹飞,声音突兀地回荡周围。
几个小孩只看清了那只冲过来的东西,像黑狗一样浑身长毛,以为是平时咬他们的黑狗。
“诈尸了!!”
有人拉扯着喉咙喊了一句,聚集的小孩突然又散开。
只有那个被踹飞的……
“黎和泰!”
黎和泰没有戴兜帽,收腿翻下身时,兜帽因为惯性挂在了头上,偏偏下半张脸被月光衬得苍白,这番模样,更像是黑熊长了张人脸,而不是人穿着衣服,压迫感袭来。
他连忙赶过去。
地上被踹得浑身叫疼的人,哭哭啼啼。
“你姓甚名谁,又有什么目的?”顾星阑弯着腰,觉得这人熟悉。
“我叫二皮,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我老大,许牧风。”小孩看着早熟,可声音却稚嫩极了,说的话断断续续,此时捂着肚子,脸上被疼得冒冷汗。
二皮两个字,兜兜转转,总算在脑子里找出了对应的记忆。
之前在医院,黎泰贺和孟关赫聚在一起时,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让许牧风牵挂的名字。
想到这,他便柔和下来:“你想找许牧风?”
地上的人缓过来时,视线害怕地移向浑身黑的某人。
黎和泰面无表情,左手夹着盒子,右手插兜,双眼就像在看死物一般。
“你、你先让他走。”二皮被看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上次把这个人捡回来时,病殃殃的,哪料想这人醒来把他们十几个人打个遍,还把许牧风绑走,自此以后,他再也没看见许牧风,唯一一次碰到的,是许牧风住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有很多野狗,尤其是那条黑狗,会咬他们,他们这几天发现见不到那只,甚至打听到黑狗死了的消息,才敢进来,还幸运地碰到想找的人。
二皮有些艳羡,移过眼,偷偷瞟了一下那道背着光的人影。
这就是许牧风的新家庭,新的家人,声音好听,人也长得好看。
半途中,四只眼睛互相撞到时,身旁突然一阵快风闪过,余光只能看到带劲的黑毛腿。
二皮吓得伸手挡住脸,眼睛瞬间闭紧。
结果想象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试探地睁开眼缝,缝隙之间,就看到黑衣服的人被托着抱起来。
这下,他哪里还敢在这待着,撒开腿就跑。
“……”顾星阑满肚子的话最终咽了回去。
怀里的人泛着水汽,抱着有些冷。
周围静悄悄。
他无奈地看向黎和泰:“不就是一件睡衣,你至于跑出来吗?”
“他们想找你。”
怀里的人用着陈述的语气,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要说这里谁最在乎节目,除了节目组的导演,大概就是黎和泰。
这是某人看重的项目,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谁都耽搁不起,包括节目组、他,还有黎和泰。
手里黏黏糊糊,顾星阑把手伸在半空中摊开,果不其然,在黎和泰的脸上看到嫌恶。
巧克力完完全全融化,斑驳地浮在掌心,左缺一块,右缺一块。
现在这件睡衣就是想穿也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