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高翠兰正在做晚饭,忽然看见信主任来了,忙让他里面坐。信主任道:“老猪在家吗?”高翠兰便把猪老大喊了出来。猪老大一看是信主任,惊喜道:“咦嗨——你成稀客了,好长时间见不着,怎么不来吃饭了?”信主任道:“工程就算结束了,只等着验收。等完成验收,今后就更少来这里了,所以,今天顺便来看看你们。”
猪老大道:“照你这么说,今后见面还难了呢。那现在怎么也不能走,我去买两个菜,陪你喝两杯。”信主任拉着他道:“你要是去买菜,我这就走。”猪老大道:“你走,也得吃了饭再走。”
高翠兰道:“对,说什么也不能走。老猪前两天还念叨你呢,就想跟你说说话。”信主任道:“说话可以,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们说几句话的。”高翠兰道:“那就对了,你坐吧。咱不去买其他的了,我简单弄两个素菜,就是在一起说说话。”信主任道:“别别别,先别忙着做饭,你也坐下来,我有个事情想跟你们说哩。”
高翠兰依旧摘着豆角,道:“你尽管说,我能听见。”信主任道:“我今天早上从家里来的时候,遇见个熟人,是三里吕庄的会计。这边建房不都是他们村里的地吗?我们也是买地的时候认识的。今天他跟我讲了一个消息,他们村里原来有一个花炮厂,因为出了事故,早就不干了,闲置在那里。村委会研究,想把厂房处理掉。”
高翠兰听到房子的事,赶紧走过来坐了,问道:“什么房子,是门面吗?”信主任道:“我走厂门口看了看,不是门面,是一个大院,就在公路旁边,他说十几间房子呢。”
猪老大道:“十几间房子,那得多少钱?”信主任道:“恐怕也不会太贵。像这样房子公家不会买,哪有买这样破厂房的,一般单位都是买地自己建。私人买吧,这地方暂时看起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觉得不适合住。所以,这房子也不一定好出手。不过,我觉得你们做生意,从长远考虑,倒是个挺好的地方。南面靠省道,西面是新规划的两条南北路,虽然这处房子不在规划区内,但是正连着西边要开的路,也就挨着规划区。要是在规划区内,价格可能就高了。好就好在这一带都是规划的县城新区,你们也能看到,这里都在建房子。去年就我们一家建,今年十家也不止了。现在发展那么快,要不了几年,这里恐怕比老县城还热闹。”
说得高翠兰动了心,道:“这事信主任还能想到我们,先得谢谢你。”信主任道:“我是觉得你们做生意不容易,租人家的房子,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再说了,靠租房子也不是长远办法。你们是外地人,总得安个家。趁着现在买地建房的多,公家买,私人也偷偷的买。以前哪有买卖房地产的?现在政府虽然没说允许,也不说不允许;反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我说,趁着这个机会。就是借钱,也得先弄个窝,不知以后是个啥样子哩?”
高翠兰道:“是呀是呀,你真是个有眼光的人。我们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就愁着没门路呢。”猪老大道:“早晚也得买房子。你怎么不问他要多少钱呢?”
信主任道:“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我来的意思就是给你们报个信息,你们要是有意,就去先看看,等看好房子,再谈钱的事也不晚。”高翠兰道:“说的对,应该先看看房子。”
猪老大问道:“什么时间能去看房子?”信主任道:“要是没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高翠兰也不提吃饭的事了,忙收拾东西,叫猪老大锁了门,三人一块去看房子。
这个村的名字叫三里吕,也叫三里庄,其实离小吃店还不到三里地。原来是个大队,现在变成行政村。当时由于建的是花炮厂,可能从安全方面考虑,厂房离村子有一段距离,也就是一条公路相隔,相对独立。院门就对着公路。
信主任到村里找到那个吕会计,会计又找人拿了钥匙,开了门。高翠兰一进门就看到院子不小,里面长满了野草。她数了数,后面是九间房子,前面八间加一个过道。西面还有些残垣断壁,好像原来是偏房,厕所。由于闲置时间长了,显得破烂不堪。
吕会计听说高翠兰是开小吃店的,对她道:“在这里开小吃店恐怕不行,没人气,离城里还是有点远。”猪老大道:“开旅馆也不行,漫天地里,谁跑这里住?”开门的老头道:“要是能开旅馆,不会闲置这里了。”
高翠兰问会计:“你们打算要多少钱?”吕会计伸出四个手指头,道:“恐怕得这个数。”高翠兰吓得直摇头道:“太高了,一亩地才值多少钱?”吕会计道:“一亩地就得三、四万了,这里将近一亩八分地,还有二十多间房子呢?”
高翠兰道:“一亩地三、四万,你得看地点。你像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想跟城里的价格一样?”吕会计道:“我这个人不会胡扯,你问问信主任,这离他们那里近吧,他们用的地是什么价格?”
信主任摇着头道:“这里跟我们那里不能比,我们那是规划区。”吕会计道:“这我知道。我是说你们用地的时候,还是县领导亲自出面协调,最后答应给我们安排一个招工名额,才说妥,还三万多一亩呢!你们买的早,算最便宜的。现在你再问问,今年其他单位买的还跟你们一个价吗?”
信主任道:“我们是公家,公家跟私人能一样吗?单位想发展,多少钱都要买。他们这是私人想买,怎么也得便宜些,况且你这地点不是卖不出去吗?”
吕会计道:“信主任,你老大哥也跟我开玩笑了。怎么叫卖不出去?我今天上午给你讲的意思,你在城里认识人多,有钱的也多,给联系联系。单位一般不买这地方,太小,不够用。私人要是愿意买的话,也算是好地方,我们才不怕卖不出去呢。你们工地西边那条臭水沟,都有人争着要买呢。”
信主任道:“那条臭水沟地点好呀,在规划区。你卖不卖?那个地点盖上房子就能开小吃店。”吕会计道:“还卖不卖呢,想要那哪摸去?早已卖出去了。”信主任道:“那就这个地方,你也得说个实价。”吕会计笑着道:“你以为是开玩笑呢,我说的就是实价。”
高翠兰看他要价太高,又不肯还价,打了退堂鼓。道:“算了吧,再干十年也挣不了那么多钱。”猪老大道:“就是、就是,这房子住都不能住,还要那么贵。”便跟着高翠兰朝门口走了过去。
吕会计看他俩要走,忙对信主任道:“咱们也别来虚的了,一口价,三万二,你问他怎么样?”信主任喊道:“猪老板,三万二行吗?”高翠兰听他一下子就减了八千,知道这里面水分大。故意对猪老大道:“咱哪有那么多钱?”猪老大随后对信主任摆手道:“对,没有那么多钱,不要不要。”二人径直走出了大门。
吕会计看他们走了,小声对信主任道:“怎么会有这么一对,一个丑的像八戒,一个美得赛天仙,这是两口子吗?”信主任道:“这是怎么看人哪?你管人丑俊干什么,你卖房,人家买房,又不能少你的钱。”吕会计转入正题,道:“我只能当这个家,这叫一口价,三万二都不要,那就没法谈了。”
信主任笑着道:“你开始要的太没有谱,把人吓跑了。”吕会计道:“怎么叫没有谱呢,这是有比较的。要不是看他私人买,我还不降这八千呢。实话跟你说吧,这个价是我们村委会研究的底价。”
信主任道:“你这虚头也太大了,他们一个小吃店,一年能挣多少钱?”吕会计瞪着眼道:“没有钱,还想买这么多房子?”信主任道:“你就再说一回实话,到底多少钱能卖?”吕会计笑了,道:“我再说一回,还是这个价,这就是到底的价。要是还想便宜,那就得找书记了。其实找书记也不行,他也得重新开会研究。”
信主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故意道:“好了,那就算了吧。”吕会计想了想,道:“你既然带他们来了,也得再问问,到底他们能出多少钱?”信主任道:“不要问了,刚才你说的这个数他们接受不了。要是像你早上跟我说的那个样子,想尽快卖掉,两个数也就差不多了?”吕会计摇着头道:“开玩笑,那绝对不可能的!”
他又对信主任道:“早上我跟你说,村里想把这个厂尽快处理掉,没跟你说原因。咱们也算老同志了,我说了你不要跟外人讲。这个厂其实是原来的厂长鼓动十几户村民集资建起来的。村委会只是牵个头,给了这片地,算个村办企业。村里本来就担心造花炮容易出事故,结果还是出了事。”
他指着只剩半截墙的西边房道:“那就是炸的,还伤了两个人。这个厂长出了事就吓跑了,群众拿的钱也就没了。幸亏两个人伤的不重,村里出钱给他们治好了。这样的事也不敢报案,直到现在厂长没个影。原来集资的群众现在闹着要钱,把责任推到了村委会的头上,还闹着要上访。所以村里研究,想尽快把这个厂房给处理了,把群众的钱先还上。”
信主任道:“你们村里卖那么多地,还还不上那一点集资的钱?”吕会计道:“卖地的钱怎么能乱动?那都是老百姓的钱。桥归桥,路归路,这你应当比我还明白。”信主任道:“既然这样,那就赶快处理这个厂房,价格还要的这么贵?”吕会计道:“瞧你说的,这个价格还能算贵吗?他们开小吃店的,没有那么多钱。下次你也带个有钱的人过来,就不觉得贵了。”
信主任笑着道:“你口气好大,现在一个县能有几个万元户?即便是个有钱的万元户,一下子也难掏出两、三万块钱来。再说了,有钱的人谁没有地方住,还买这破房子?这样吧,你回去跟书记在通融通融,就说是私人要买,看看价格能不能再低一点。我这两天有空再来找你。”
两个人走了出来,见猪老大和高翠兰站在门口等着呢。会计对他们道:“三万二不算高了,你们再琢磨琢磨。”猪老大道:“还不贵呢,十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高翠兰给会计打个招呼,互相告辞了。
走在路上,高翠兰道:“这个地方好是好,要是能买下来,今后吃、住就都不愁了。可到哪儿弄那么多钱去?”信主任道:“我就是看你相中这个地方了,所以就想给他们压压价。”高翠兰道:“压到多少钱?”信主任道:“没压掉呢,他一口咬定,说这是他们研究的底价。”
猪老大嘟哝道:“我就没看到这房子那里好,破破烂烂的。”高翠兰道:“你懂个啥?”她对信主任道:“这地方就像你说的,好就好在南靠公路,北接规划区。别说今后发展了,现在如果开饭店,也不愁没生意,来往的司机就是客人。”
信主任问道:“你是考虑开饭店?”高翠兰道:“这地方现在能干什么,也只能开饭店。暂时没有本钱,不要大动,那房子修理修理就能用呢。”
信主任道:“说的有道理,那还不少房间哩。”猪老大也道:“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这院子要是开饭店,比那个‘琳琅饭庄’还要大呢。”高翠兰道:“有了这个地点,再辛苦干个几年,等挣到钱,拆了重建,这里就成了好地方了。”
信主任对高翠兰道:“你看到没有?院子门口的那片地方,也有二分地呢。要是买下了院子,那片空地就不可能再卖,得留出路呀,这就等于是白送的地皮。”高翠兰道:“是呀,我觉得划算。这么大个地方,三万来块钱,讲起来不算贵。要是有钱,无论如何要把他买下来。说来说去,只是可惜,就是没有这个钱!”
猪老大想了想,道:“哎,——你只要想买,我找人借钱去。”高翠兰问道:“找谁借钱?”猪老大道:“你怎么没想到呢,苟老二,他早就是个万元户。”高翠兰道:“这不是个小数字,他能借你多少钱?”猪老大道:“我帮他挣了那么多钱,借他个万了八千的,他还能不给?”
高翠兰对信主任道:“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再给问问。到底多少钱能买下来?”信主任道:“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靠嘴皮子去跟他们讨价还价,一点门路也没有。这里的村官,可以称得起土豪,那也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可不管你天王老子,没有好处,谁说的也不算。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情都敢干。我们买地那时候,虽然是付县长出面,也是多少次协调不好,最后答应给他们解决一个农转非招工名额,才算谈了下来。后来局里给他们办了招工手续,招的就是大队书记的智障儿子,说话字都咬不清。局里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安排在保卫股充个人数。刚才会计说我们用地价格低,就是这个道理。”
高翠兰听得明白,道:“还有这样的事。咱哪里给他们弄招工名额去?”猪老大道:“怎么不能,咱饭店一开,别说一个,招他们几个过来也用得着,怕什么?”说得信主任笑了。高翠兰道:“你打什么岔?人家要的是铁饭碗。”
商议了一路子,高翠兰似乎悟透了吕会计的用意,他之所以说出“招工”的事,其实就是一种暗示。公家买地能给招工名额,你私人能给什么?她最后暗自决定,去给书记和会计两个人送点礼。
到了小吃店门口,信主任推起车子要走。猪老大上前拦住道:“无论如何不能走,我还有话没跟你讲呢!”高翠兰也道:“他说的是,就是想跟你拉呱拉呱。你就给他个面子吧?”信主任看他们留的恳切,只得把车子扎了起来。道:“好吧,今天不回家了,在这里吃点饭,还是回城里住。”高翠兰给猪老大使个眼色,叫他去买菜。
高翠兰给信主任倒了开水,递给他道:“我有个想法,不想让他知道,先跟你说说。”信主任道:“你尽管说。”高翠兰道:“现在都行起来送礼,咱能不能也给他们送点,话可好说一些?”
信主任道:“我在路上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这些人,知道地能卖钱,可有权了,能捞就得捞一点。我们办土地手续的时候,请他们吃顿饭,村委班子全到了。他们觉得吃的是‘官饭’,不吃白不吃,不要白不要,胡吹海捧,反宾为主,喝好酒,乱点菜。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走的时候还没忘了要烟,简直是洋相百出。还有这个吕会计,今天他早上跟我说的,就跟后来你们去的时候说的不一样。我也在怀疑,他绕来绕去,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跟着捞一点。”
高翠兰道:“既然想捞,给他送点就是了。”信主任道:“他只是个会计,能当得了家吗?”高翠兰道:“书记当家,那就给书记也送。”信主任迟疑道:“送礼,这事我还真不在行。要是送了礼,他们还是那个价怎么办?”
高翠兰迟疑一下,道:“那就等于是打水漂了,还能怎么办?”信主任道:“那你得给老猪商量商量,要不然------”高翠兰道:“这事就不想让他知道,我怕他那个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嚷嚷出去,事办成办不成不说,还弄得都不好看。”信主任道:“你能瞒得住她吗?”高翠兰道:“没事,等事情办成了,他知道也无所谓了。”
信主任便问她:“你打算怎么送呢?”高翠兰道:“我想明天下午还请你跟我一块去,就不让他去了。也跟苟厂长那样,买两个信封,一个装五百块钱,瞅个机会递给他们就是了。”信主任不好推辞,只能答应了。
猪老大买了一只烧鸡,一盘牛肉:高翠兰又炒了两个素菜,三个人喝酒谈心。猪老大少不了说那些警察如何两次来调查“七鬼”的案子,庞召如何在琳琅饭庄请他吃酒的闲话来,暂且不提。
第二天下午,高翠兰给猪老大安排了活,叫他跟杨新生一起去买煤,自己与信主任去了三里吕。正是:
城乡并非两茫茫 乡间自有好时光
原来冷落城边地 一旦得势也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