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扶苏跟着章邯,一路来到那骊山大营。
只见大营内设精锐三重,强兵九千,俱是威武雄壮,铁甲森严。原本扶苏只有五分信,见到这阵仗,惊诧之下,对始皇还活着一事立刻信至七八分。
待到他走到被重重包围保护起来的中军大帐,在帐外远远瞧见,那帐中正在阅览竹简之人,与他父皇相差无二。
不,正是始皇本人!
扶苏顿时脑子一嗡,先前因后世史书记载而认为父皇已经驾崩的念头,轰然破碎。
“父皇!”
扶苏声音哽咽,立刻朝着帐中之人飞奔而去。
待终于靠近些许,已完全相信始皇健在的扶苏,心中像是感到有什么宝贝失而复得,又似乎有万千委屈,要与自己这位常年争吵的父皇好好分说。
嬴政虽未出帐,其实也早就看到扶苏,等待许久,终于确认自己平日里虽然严格要求、内心深处却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平安无事,他亦十分感慨。
不过,始皇毕竟是始皇。
即便情到深处,君王之威,亦保持得滴水不漏。
“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出口,却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
但这话在扶苏听来,却是格外亲切。
“嗯,”扶苏哽咽着应答,随即三拜九叩,行过大礼方言,“儿臣不知父皇当真在此,还以为父皇已经……儿臣见驾来迟,请父皇责罚!”
扶苏说着说着,两眼泪如泉涌,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见到始皇的这一刻彻底爆发。
嬴政亦放下竹简,仔细端详起自己这个好久不见的大儿子来,若非那位名叫“系统”的仙人,他父子二人,此刻只怕早已无缘相见。
“责罚?”
嬴政没让扶苏起来,扶苏只能继续跪着,他沉声责问,“你是该被责罚。扶苏。你可知罪?”
“儿臣知罪。”
“既然知罪,”嬴政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犯了何罪?”
“儿臣……儿臣编造父皇密令,擅调兵马入京,还在咸阳大索。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儿臣非储君之位,行储君之事,该当责罚。”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冷问:“还有何罪?”
还有罪?
扶苏心中一惊,该不会父皇真打算传位给胡亥吧?难道先前从沙丘发来的那道命自己自裁的圣旨,真的出自始皇而非赵高等人手笔?可是,后世史书不是这么说的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因为系统介入,改变了原本历史上父皇的命数?
已经去过后世几次的扶苏,内心当即产生了一个猜测。
“儿臣……”
扶苏顿了顿,终于决定,咬牙坚持自己的判断,父皇即便不想传位给他,也绝不会传位给胡亥。
“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哼,这还需要朕说?”
嬴政拿起竹简,走到扶苏身前,随后又将手中的竹简卷起,“手伸出来。”
“父皇……”
扶苏一愣,父皇这是要和小时候一样,犯错的时候打他手板?但是,这是父子间才有的教育模式,自从自己束发以来,就君臣有别了。
虽然搞不懂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扶苏还是依言行事,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摊开。
“啪”的一声,嬴政手中的竹简,化作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扶苏双手微颤,这一下还是有点疼的。
“一个矫诏,居然能让你自杀?朕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你该不会等着朕夸你孝顺吧?”
又是“啪”的一声。
“朕是未立你为太子,但朕让你在外监三十万大军,还给你留下蒙氏兄弟以为羽翼,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何?”
紧接着竹简第三次落下。
“朕奋先祖余烈,吞二周,亡诸侯,制六合,本望大秦传之万世,结果……呵呵,结果居然二世而亡!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让朕如此失望。你说,你该不该责罚?”
三次敲打,三句责问,都直击扶苏内心。
扶苏是真的从来未曾想过,原来,那个一直看他不爽的父皇,竟然内心深处如此信任他。
只能说,有的爱藏得太深,如果不说出来,难免留下遗憾。嬴政正是在和系统的交流中明悟此理,还好,至少在他的大秦,一切为时未晚。
扶苏当即泪流满面,呜咽不止。
此刻,帐中除了始皇和扶苏,再无旁人,刚才与其说是君臣对话,不如说回归到了扶苏小时候,更像是久违的父子相谈。
“眼泪,是这个世界最为无用之物!”
嬴政话语虽然依旧严厉,却放下竹简,主动将跪了许久的扶苏从地上扶起来。
扶苏身子一颤,先前父子间因政见不和而积攒的那些不快,仿佛冰雪遇春,瞬间消融。
“想当年,朕在赵国,被人欺辱的时候,朕没哭过。”
“想当年,朕被太后所逼,差点失去王位,朕没哭过。”
“想当年,朕被六国余孽反复刺杀,差点死于荆轲之手,四下无人之时,朕恐惧到彻夜难眠,亦未哭过。”
“可朕最近却哭了,你知道为何?”
皇帝是从来不会示人以弱的,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天家非但无情,有时候反而残酷更甚。
扶苏止住哭泣,惊愕地抬起头,鼓起勇气和始皇那威严中带着沧桑的双眸对视。
“儿臣……儿臣不知……”
“是为了你!”
没想到,始皇又是一句震惊扶苏的话。
“当朕从仙人口中得知,历史上你竟因为一封矫诏,就在上郡自杀,朕悔之无及,情难自禁,当即泪不能止。朕素知自己对你严苛,但那都是因为,在朕心中,你才是大秦的继承人,是真正的秦二世!”
什么?
原来,自己才是父皇心中那个大秦的掌舵之人么?
“可朕没想到,为人子,你未能体贴父心,为人臣,你不思报效君恩,你说,你该不该责罚?”
“父皇!儿臣知错了!”扶苏百感交集,顿时感动不已,“惟愿父皇千秋万岁,儿臣愿与父皇一道,振兴大秦!”
千秋万岁?
嬴政大笑一声,内心虽然依旧苦涩,却早已释然。
若非为了长生,被方士所误,服用了那么多丹药,他又岂会落到东巡途中驾崩的境地?
现在,嬴政已不指望千秋万岁,若是有机会能去两千年后看看,就心愿足了。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万分紧要的事情要做。
一想到这里,嬴政立马抓住扶苏的手腕,将他一路拉到自己方才的座塌旁边,座塌之上,铺的是嬴政之前身穿的冕服。
虽然骊山没有设置龙椅,但此刻,这个位子和龙椅无异。
在扶苏的满脸震惊中,嬴政终于问出了那个近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
“扶苏,这个位置,你想坐么?”
半晌,神色逐渐恢复平静的扶苏,没有立马回答始皇的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长方形之物。
“父皇,这是后世的对讲机,可相隔数十里传音,这个神器,您想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