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回春谷中某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被拉开,贺石穿着昨日的衣服走了出来。
这里的清晨要比夜晚更冷些,一些草叶上挂着白霜,贺石走过时,衣料与草叶簌簌擦过,那些晶莹的霜花便粘在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上。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傅谷主的院外。
只是今日与昨日不同,空荡荡的院里多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练刀。
她练得太过投入,并未发现站在院外的贺石。
就在这时,傅辛背着背篓推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少女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夜新认的妹妹,便上前关心了一句:“妹妹早,这么早便来练刀?”
少女刀锋一偏,绕着身后划过半圈,“刷”的一下利落入鞘。
直到此刻,空气中回荡的刀吟声才逐渐消失。
她扭头朝傅辛笑了笑:“哥哥早,这么早便去采药?”
傅辛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并不高的篱笆墙:“贺公子,这么早便来了?”
少女一愣,回头看去。
贺石推开门走了进来,温和笑道:“昨夜走的急,忘记问在下二师兄住在何处了,我想去看看他。”
傅辛点头:“正巧我要出去,一起走吧。”
一旁的少女适时插话:“哥哥,这位是?”
傅辛转过脸,淡淡道:“谷中客人,楚氏五弟子,贺石。”
少女眼睛一亮,朝着贺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就是那位少年天才呀,真是久仰大名,你好,我叫玉仙冉,是羽阁弟子。”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贺石只觉得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客气地回了一句“幸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玉仙冉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贺公子?”
傅辛看出贺石表情不对,上前问了一句。
贺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做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自然,傅辛不疑有他,颔首道:“那便走吧。”
说罢率先往院门口走去。
贺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院子当中的玉仙冉,便跟在傅辛身后一并离开了。
玉仙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好奇怪的天才。”
然后就没再理会这个插曲,慢慢抽出长刀,闭目运气,继续练起了刀法。
贺石在张医师家里见到了被裹成粽子,陷入了昏迷的楚河。
“他新伤叠旧伤,外伤加内伤,确实严重了些,再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还多加奔波,已经再经不起损耗了,所以我便用药让他昏睡过去,蕴养一下精神。”
张医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外表很符合大众心理的“医术高明”四个字。
他抚了抚长及胸口的胡子,缓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伤者最晚今夜就能醒,醒后再修养个两三日,便可以自由行动了,当然,内力还是不能用的,最起码还需等上两个月才能动用,至于想要伤势完全恢复嘛,那就得等到半年后了。”
贺石向张医师诚挚道谢。
张医师笑眯眯地回了礼。
辞别张医师后,贺石和傅辛走在出谷的小路上。
傅辛不是个话多的人,贺石此时也有心事,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
直到出了山谷后门,继续往昨日那片崖底走去时,傅辛终于开口挑起了话题:“今日怎么不见无名前辈?”
贺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垂下眼睫,语调如常:“她说有些事情要去办,估摸着明早才能回来。”
“无名前辈还真是忙。”
傅辛语气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是啊。”
贺石说道,他顺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院中练刀的那位是什么人?昨日好像还没见她在。”
“是我娘昨夜领回来的,今年十四,从小养在羽阁,叫我娘姑姑,之前我也未曾见过她……贺公子,稍等一下。”
傅辛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大片挨挨挤挤的植物,准确地在里面找见了一株药草,他快步走过去,动作利落又迅速地将其连根挖起放进背篓。
今年十四,养在羽阁,又叫那个名字……
那是三师兄十几年未见的侄女吗?
贺石若有所思。
之前迫于形势一直在羽阁待着不曾下山,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回春谷,看样子,朝中形势似乎已然偏向三皇子一派了。
只是不知,三师兄知不知晓这件事……
“贺公子,走吧。”
傅辛回来,出声打断了贺石的思绪。
贺石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向崖底走去。
而就在两人前方,那处百丈悬崖的上方,此刻正站着三个男子。
其中二人正是之前一直跟踪贺石三人的高个和矮个,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东一片西一片地包着纱布,均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瞟一下站在崖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饰贵重,身量匀称,相貌堂堂,他眯眼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处,一把美髯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颊。
半晌后,男子回过了头,冷眼望向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个人:“附近都找了?”
高个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回胡长老的话,我们的人手已经连夜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片儿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
“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胡赴程温和地笑了笑,“就剩这崖底没有找了,多带些人手,想办法下去,好好看看。”
“这……”
高个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胡长老,这悬崖最少也有百丈高,就算是当代宗师,跳下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个废人……”
“去找吧,多带些人手。”
胡赴程打断高个男子的话,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美髯。
高个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命后,便带着矮个男子匆匆离去了。
胡赴程转过身,再次面向险峻的悬崖,眼前似乎又浮起了两年前在合阳派见到的那道玄色身影。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便是跳下这样的悬崖,说不准,也还能活呢……
阴冷的寒风中,胡赴程慢慢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