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克伦威尔望着原本容纳他炮兵部队的巨大凹坑。后面赶到的士兵目睹了同伴消失的全部过程,惊恐地叫喊,所见的一切让他们疑惑而害怕。
“你知道会这样。”他始终望着那个大坑,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
得益于血族超常的听力,玛格丽特才能清晰捕捉到克伦威尔的这句话。
“我知道,我也提醒过你。”她藏在口袋里的手完成了动能武器权限的转交,“我劝你放弃这里,因为我知道我所操纵的东西是怎样的存在。”
“这是你的能力么,公爵?”克伦威尔转过身,认命地说道,他所见的一切,让他对掌握的火器失去了信心——他在等待玛格丽特的回答,如果超自然生物彻底超出他们的预期,议会军必须改变现在的战略。
玛格丽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但只是一瞬。
“不不不,要相信科学,也就是,要相信人类本身所蕴含的可能。”她用右手食指抵住自己光洁的下巴,稍微歪过脑袋,营造出一种诡异的俏皮,“虽然我不是其中的一员,但我对人类寄予极大希望。”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即便冷静如克伦威尔,此时的扑克脸也绷不住了。
“我说过,要相信人类本身的潜能。”玛格丽特显然很高兴能看到对方的失态,她的语气有些轻快,“未来是未知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克伦威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重新整理出原来的神情。
“对于您再一次秉承了绅士风度,我致以最高的谢意。”他非常冷静,但其中又夹杂着些许好奇,“但我仍不能明白,您为什么会选择提醒我。”
“出于道义。”玛格丽特拍了拍胸口,里面是金质橡树镶钻剑附骑士铁十字勋章的纹身(考虑到血族的自愈能力,这更像是粘贴上的半永久贴纸),“出于我的信仰和血脉。”
“相信你的内心实际上已经早有答案。”
“不想让自己沾上太多的鲜血。”克伦威尔呢喃道,握紧了手中的火枪。
“我不得不想,你其实并不打算这么做。”而后,他抬起头,对玛格丽特正声说道。
“也许吧。”后者随意地回答。
费尔法克斯带着后援部队终于到达了凹坑。
他骑着马走到已经荡然无存的掩体遗址,在克伦威尔身边停下,而后下马。
两人交换了眼神,最后都看向了呈放松姿势站着的玛格丽特。
“讨论好了?”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两位议会军将领。
“还有一个疑问,公爵。”这次轮到费尔法克斯,“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之前那个是一次性的。”注意到两人都没有回话,玛格丽特哀怨地给了两人一个眼神,“你们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依旧是尴尬的沉默。
玛格丽特咂了咂嘴,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虽然当着两个人的面并没有什么隐晦的效果。
“因为就是这么计划的。”她注意到对面的疑惑,但还是不留停顿地继续说道,“保留你们的部队,当然是小部分,这样子可以让两军在兵力方面达到平衡。”
“绝对的平等吗······”费尔法克斯想到面前这位佳人所坚持的哲学观念,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坚持人类所向往的东西固然没错,但一旦进入绝对的范畴,就已经失去了原始的正确性。
而克伦威尔只是跟着对方的思路抛出自己的合理猜测:“然后再继续战斗?”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朝着城门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
“传统而又古老的外交战术。”玛格丽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等待着原本分开的两种颜色逐渐混合,坐在她对面的是克伦威尔,费尔法克斯站在几步开外,全神贯注地盯着空出的一大块地方。
克伦威尔没有接受玛格丽特的特调酒,或许他知道所谓的“特调酒”其实是果茶和血液,又或者只是没有心情。
“不想让自己的人流血,您倒是做得很到位啊。”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挖苦意味,但不管怎么样,对玛格丽特的作用甚微。
“我只是在尽我的所能。”玛格丽特做了个接受赞赏的推辞动作,“王党并不好战,虽然比议会长老派稍微强势点。但就之前的几次战斗来看,在武器没有得到提升的前提下,这一届的骑士真的不如他们的前辈。而且,查理一世并不是一个好的将军,他优柔寡断,对自己士兵的珍视程度远远超过你。迫于他的理念,我得尽可能减少骑士的伤亡。”
“但你的做法只会让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赞扬。”克伦威尔说道,目光已经开始不善,“你的做法违反了你所坚持的人道,这完全与骑士精神背道而驰。”
玛格丽特笑嘻嘻地回答:“我怎么记得你是最不把这两样东西当一回事的。”
她看着克伦威尔握紧拳头,在即将砸在桌上的一刹硬生生地停住了。
“我熟悉的圆颅党,就喜欢朝别人腰上捅刀子。”她没等克伦威尔完全控制住情绪便接着说道,“有一句话你说得对,‘绅士风度并不会帮助你赢得战争’。我想从战争的性质发生改变后,这句话就一直适用。”
“更何况,这只是仪式化的对战表演,虽然是肉体搏击。”
“这是极其神圣的决斗,公爵,我希望你能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注意到玛格丽特近乎儿戏的话语,克伦威尔用指关节扣了扣桌面,“这是绅士的战斗。”
“我以为你们圆颅党不兴这套呢。”玛格丽特说着惯常的风凉话,总算喝完剩下的茶,她眯着眼关注了一下“擂台”,两边已经分别有五位对立的士兵(实际上血族的视力范围是超过这个距离的,这只是玛格丽特保留作为人类时的习惯)。
“其实这是一个测试你们被俘士兵忠诚度的时候。”她往椅背上一靠,但双脚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我向场上的那几个承诺过——如果他们能杀死作为敌手的前同僚,王党就可以赋予他们骑士的身份,之前的罪过一笔勾销。我也知道你给你们这边的参赛者下的规定,致对方于死地,或者自己去见上帝。”
“显然这一次我们都没办法过得很顺心。”克伦威尔选择沉默,但某位话痨可不打算读懂空气,“好吧,主要是你,我是很高兴看这出好戏的。”
“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俘虏是在哪里搞到的。”克伦威尔语气说明他其实并不好奇。
“别担心,是埃塞克斯麾下的步兵,我要是能在战场上弄到你们军队里的,也只有尸体了。”
“那我觉得没有必要测试了。”
“谁知道呢?”玛格丽特朝身边端着酒瓶(准确来说是茶瓶)的玛丽点点头,后者鞠了一躬,消失在原地。
————————————————————————————
“三比二,看样子是你们赢了。”玛格丽特打了个哈欠,起身朝克伦威尔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应握手邀请。
“我更愿意称为平局,公爵。”结束流程礼仪后,克伦威尔仍然没有直视擂台上的血腥。除了为王党取得胜利的两位俘虏,其余三位都在搏斗中自愿放下了武器。
玛格丽特扬着眉毛,煞有其事地说道:“所以这是为什么现在这个外交战术不太流行的原因。”
她拉长了声音,让接下去的话显得不太正经,“我必须要承认,圆颅党,即便是懦弱的长老派一边,也是有足够忠诚的下属。”
“这也同样让我对你的印象进一步恶化。”
玛格丽特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在这该死的战争结束之前,我觉得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有下降的空间。”
克伦威尔思索片刻,看向对方那血红色的眼睛。
“对那两个家伙,你真的会兑现你的承诺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玛格丽特将之前无聊时吹到前面的头发拢到耳后,对克伦威尔眨了眨眼,“虽然作战能力高超,但却为了苟活而对昔日的战友痛下杀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克伦威尔陷入沉默。
“好了,战场差不多打扫完了。”玛格丽特直起身子,把放在桌上没有动过的一瓶包装华丽的酒推到克伦威尔面前,“未开封的帕图斯香槟,作为一个老顽固承认这次败给新生代的额外赠品。”
“你们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楠特威奇?”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武器,克伦威尔不能相信,像玛格丽特这样头脑清醒的人物,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决定。
“虽然我的年龄已经可以当你的老祖宗了,但我至少有把握脑袋还不至于出差错。”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
“您不会忘记我们的合作吧?”费尔法克斯有些担心地问道。
“当然,托马斯。”玛格丽特惬意地叼着一根野草,指示部下将为王军赢下胜利的两人就地处决,“这次只是一次心血来潮,我很期待我们在约克郡的表演。”
“我仍然不是很了解您的心血来潮是抱有怎样的目的。”
“心血来潮只是心血来潮而已。”玛格丽特重重地捏了捏费尔法克斯的双肩,走上降下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