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闹市,晨光熹微,集市却早已人声鼎沸,菜摊前,卖菜大娘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客人装菜,一边跟旁人唠着:
“哎哟!你们听说没?谢丞相要跟郡主和离,还跟自家爹娘断绝关系呢!”
“什么?竟有这等事!”
中年男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过是个倒插门女婿。”
“仰仗郡主才有今日,如今竟恩将仇报!”
旁边年轻小伙,义愤填膺地接口道:
“可不是嘛!”
“吃了这么多年软饭,现在发达了。”
“就一脚踹开,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不远处,几个妇人围成一团。
其中一个尖着嗓子道:
“我要是郡主。”
“定要狠狠惩治这负心汉,太欺负人了!”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
身着长衫的老者,叹气道:
“谢丞相在朝堂也算兢兢业业。”
“这次行事如此反常,莫不然有隐情……”
众人对谢淮钦的声讨愈发激烈。
全然不顾这位老人家的言论。
而此时的御花园中,负责浇花的小太监。
鬼鬼祟祟地凑到正在修剪花枝的老太监身旁,神色慌张又兴奋:“张公公,您听说了吗?
“宫外都在传,谢丞相要和郡主和离,还不认爹娘了!这事儿都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了。”
张公公停下手中动作,白了小太监一眼,说道:“大惊小怪!我听御膳房的小李子讲,前日,谢丞相从宫门外一步一叩首,足足磕了一百级台阶,才到金銮殿。”
“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八成是真的。”
小太监瞪大双眼,追问道:
“张公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张公公压低声音:
“听说是为了请旨和离。”
“这事儿可蹊跷着呢,我记得当时……”
卯时三刻,天际刚泛起鱼肚白,紫禁城的宫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从四面八方涌入。
有的官员睡眼惺忪,忍不住打哈欠;有的正仔细整理着官服上的褶皱,确保穿戴整齐,众人沿着汉白玉的御道,有条不紊地朝着金銮殿行进。
当队伍行至金銮殿前的台阶下时,谢淮钦突然在人群中停住脚步,神色凝重,双手缓缓撩起绣着金线蟒纹的朝服下摆。
“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仰头望向金銮殿,声音清朗决绝:
“启禀圣上,微臣有事启奏。”
话刚落音,额头便重重磕在石阶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围还沉浸在各自状态中的官员们惊愕不已。
睡眼朦胧的瞬间清醒,整理官服的也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谢淮钦。
赵轩神色慌张,手中笏板差点掉落,急忙上前,双手去搀扶道:“丞相大人,您这是何故?有事启奏,直接在殿内呈本即可,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谢淮钦轻轻推开赵轩的手,声音沙哑却透着坚持:“赵大人,无妨,我自有缘故,你快去上朝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望着谢淮钦固执的模样,有的大臣忍不住摇头,小声嘀咕:“这谢丞相本就喜欢标新立异,走些怪径,如今愈发古怪了。”
“一大早的,这是演的哪出?”
“要不要上前再劝劝?”方则眠提议道。
王崇之却撇嘴阻挠道:“劝什么劝?”
“他自个乐意的,要是耽误了你我上朝的时辰,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
众人虽心有疑虑,却无人再敢上前。
林苑望着谢淮钦的背影,神色复杂,几次欲抬脚向前,却又止住步伐。
犹豫再三,咬了咬牙。
终是转身,快步走进了大殿。
谢淮钦不为所动,一个又一个头磕下去。
烈日渐渐高悬,阳光洒在身上,汗水湿透了她的朝服,还未跪满百级台阶,额头已然发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这时,一名小太监奉宋弋择之命匆匆赶来,表面上满脸关切,俯身劝道:“丞相大人,快起来吧!瞧您这模样,身子怎么受得了……”
实际上,宋弋择对此举极为警惕,派小太监借关心之名,探听背后的缘由。
谢淮钦仿若未闻,依旧重复着叩首的动作,随着时间推移,石阶上渐显斑斑血迹。
她每一次叩首,都用尽全身力气,额头与石阶碰撞的闷响,在空旷的殿前回荡。
终于,磕完了五百级台阶,拖着满是血迹的身躯,艰难地迈进了金銮殿。
入内,谢淮钦又重重磕了一头。
对着皇帝朗声道:
“启禀圣上,微臣有急事奏!”
宋弋择其实早已知晓此事,见谢淮钦这副模样,虽心中不满,却仍佯装关心,开口道:
“谢相,这是为何?”
“有急事直接在殿内启奏。”
“何必这般作贱自己身体?”
他一直对眼前人的聪慧心存忌惮,此次超乎常理的举动,让那份帝王的疑心越发强烈。
谢淮钦沉声道:
“圣上,臣要与郡主和离!”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文臣武将们交头接耳。
“这丞相大人究竟想干什么?”
“突然提出和离,简直是自毁前程!”
众人虽压低声音。
可议论声依旧此起彼伏。
宋弋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很快又恢复了威严,目光如炬地盯着台下臣:
“谢爱卿,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谢淮钦头深埋在地上,再次重重磕头。
伤口破裂,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在金黄的地砖上晕染开来。
宛如一朵凄厉的血莲:
“臣深思熟虑,恳请圣上恩准。”
话落,一片死寂,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许久宋弋择才开口道:
“你与郡主婚事乃先皇所赐。”
“关乎皇家颜面所系。”
“和离之事,非同小可。”
“你当真不再斟酌?”
谢淮钦听闻坚定道:
“圣上,臣心意已决,绝无反悔之意。”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的声音愈发嘈杂。
户部尚书许延昌眉头紧皱,率先出列。
拱手道:“圣上,谢丞相此举太过唐突,和离不仅关乎郡主府的颜面,更牵系皇家威望,望圣上明察。”
王崇之紧接着出列,声色俱厉道:
“谢丞相,你若无必要缘故便与郡主和离,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谢淮钦并不理会他们言语。
而是向着宋弋择方向应道:
“圣上,郡主也已知晓。”
“应下了和离之事。”
宋弋择听后并未表态。
方则眠便满脸惊愕拱手道:
“圣上,此事太过蹊跷。”
“按规制,和离需证实夫妻不合满三年,谢相究竟因何与郡主走到这一步?”
话落,大臣们的议论不断。
此时的宋弋择因眼前状况也有些不满。
怒声质问道:“谢淮深,你执意和离,若再不说出个像样的缘故,休怪朕以扰乱朝堂之罪论处!”
谢淮钦佯装浑身一震,伏地叩首,额头的伤口在金砖上又洇出一滩血迹:“圣上息怒!”
“臣并非有意欺瞒,实是难以启齿。”
“早年,奉命查办江南贪腐一案,深入贼巢,不料被奸人察觉,遭其暗算,身中剧毒。”
“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可毒素侵蚀身体,落下隐疾,致使难以尽夫妻之事。”
“长此以往,与郡主虽举案齐眉,却渐生嫌隙,感情难以为继。”
此言一出,瞬间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原本站得整整齐齐的文武百官,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竟有这等事!堂堂丞相,居然……”
“莫不是为脱罪,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不少官员眼中闪过嘲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又碍于场合,不敢肆意嘲笑。
唯有林苑,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深邃目光中似有思索。
王崇之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圣上,此事关系重大,仅凭谢相一面之词,难以服众,若他借此欺君罔上,该当如何?”
方则眠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圣上。”
“这等隐私之事,真假难辨。”
“还望圣上明察。”
谢淮钦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两份早已备好的文书,高举过顶:“诸位大人,这是当年太医院的诊治记录,以及郡主的亲笔书信,可证臣所言非虚。”
太监快步上前,接过文书,呈至案前,宋弋择眉头紧皱,逐行翻阅,谢淮钦额头的血,顾不得擦拭,思绪飘回几日前。
那日,京城巷口,孩童们传唱的歌谣如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这歌谣背后定是有人蓄意操控,矛头直指自己,一旦传入圣上耳中,必将引起猜忌,危及自身与推行的新政。
她他以更多的糖果、糕点相诱,轻声道:“孩子们,从今日起,莫要再唱那首歌谣,改唱这首称赞圣上的,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家大人教的,如此,往后还给你们带更多好吃的。”
孩童们被美食吸引,纷纷点头应允。
随后,她片刻不敢歇的回郡主府招来影风,低声吩咐:“速去调查,王崇之府上,有无眼角带痣之人出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之后,她本想寻几个大臣求助,可转念一想,朝堂之上人心叵测,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背后算计,无奈之下,决定兵行险招。
回到丞相府,谢淮钦找来林苑。
将心中计划和盘托出:
“我打算与郡主和离!”
“把她摘出这趟浑水,如今圣上对我已有所忌惮,此事早晚要暴露,我不能连累她。”
林苑眉头紧皱,满脸不解:
“你这般行事,真能保郡主周全?”
“若圣上决意降罪,又怎能轻易放过?”
谢淮钦眼眶泛红,强忍着情绪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护一时是一时。”
“若能以我一人之死。”
“换得郡主和双亲平安,也算值得。”
林苑看着那痛苦又坚定的模样。
心中动容:“你此番替她决策。”
“郡主能愿意?”
“说不定她想与你共担风雨。”
谢淮钦苦笑:“我怎会让她涉险?”
“若告知出来,岂非要连累岳母一家上下?如今横竖是一死,一人承担,总好过牵连众多无辜。”
林苑被谢淮钦的大义深深折服。
长叹一声:“罢了,我帮你隐瞒。”
“谢淮深!”宋弋择的声音如惊雷。
将谢淮钦从回忆中拽回。
她猛地回过神,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圣上,臣罪该万死……”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伏地不起的丞相身上。
宋弋择斜倚龙椅,手中摩挲着翡翠扳指,许久,才缓缓开口:“既郡主应允,谢爱卿又意决,朕亦不便强阻,你为朝廷殚精竭虑,竟落下这等隐疾,实乃朕之过也。”
言罢,起身,龙靴踏在金砖之上,发出清脆声响,他步下丹陛,亲手扶起谢淮钦。
目光中满是关切:“谢爱卿。”
“此后但安心将养。”
“若有难处,不必藏掖,尽可启奏于朕。”
谢淮钦垂首,声音沙哑却透着坚毅:
“圣上隆恩,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此次和离,实不愿贻误郡主。”
“唯愿她能得遇良人,余生无忧。”
宋弋择喟然长叹,旋即转身,对一旁候旨的秉笔太监道:“拟旨,恩准谢淮深与善祥郡主和离,念其多年来忠心事主,夙兴夜寐,特赐黄金千两、良田百顷,以示朕意。”
秉笔太监领命,匆匆退下。
此时,赵轩撩袍跪地:
“圣上,谢丞相与郡主和离,虽属家事,然关乎皇家体统、朝堂安稳。”
“还望圣上详加斟酌,妥善处置,以免流言纷起,淆乱视听。”
宋弋择微微颔首:
“许爱卿所言甚是。”
“此事朕自有定夺,诸卿毋庸多忧。”
朝堂之上,诸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崇之目光闪烁,虽心怀疑窦。
却未敢轻易出声。
谢淮钦再度跪地谢恩:
“圣上厚赐,臣愧不敢承。”
“此后,定当矢志不渝。”
“为朝廷驱驰,虽万死而不辞。”
宋弋择微笑着将其扶起:
“爱卿赤胆忠心,朕心甚慰。”
“且回府将养,待和离诸事料理停当。”
“再做区处。”
一番关切之辞后,他扫视群臣,高声道:
“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群臣互视,片刻后,纷纷躬身回应:
“臣等无事。”
身旁太监扯着尖细嗓音,拖长音调高呼:
“既无事启奏,退朝——”
宋弋择迈着沉稳步伐,登上龙椅落座。
群臣齐刷刷伏地,行三叩九拜大礼,才敢小心翼翼地退下。
谢淮钦身处其中,因长时间跪地,膝盖传来钻心疼痛,却神色如常,只是脚步微跛,随着队伍缓缓向外走去。
宋弋择紧盯着他们背影,心中暗忖:
“这谢淮深主动和离,与皇家斩断羁绊,往后处置起来,倒是少了诸多掣肘。”
“这和离之举虽让朕省心,可此人心思深沉、智谋过人,实在难以驾驭。”
“这些年,朝堂之上诸多棘手难题,皆凭借谋略轻松化解,人太聪明了,犹如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为朕披荆斩棘,稳固江山;稍有不慎,这利刃便可能反噬朕身。”
想到此处,宋弋择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隐去,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而谢淮钦,对此浑然不知,一瘸一拐地迈向殿外 ,周围人嘲笑之声灌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