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清晰得就仿佛发生在昨日,宋听眼前好似还残留着血珠从楚淮序手腕渗出来的那一片红。
那是他亲手割出来的,他为此做过无数次的噩梦,甚至一度拿不起刀剑。
还有那个他记了很多很多年,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神。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楚淮序对他只剩下了恨,再无半点眷恋。
是他亲手将楚淮序变成一个废人,也是他亲手斩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浓情蜜意。
楚淮序恨他是应当的。
可他不想让楚淮序恨他,他想要楚淮序爱他。
宋听闭了闭眼,第三次重复:“主子,你得再扎深一些,不能总是扎偏。”
但楚淮序显然已经承受不住,他颤抖着松开手,跌跌撞撞着朝旁边倒下去。
宋听心里一紧,顾不上胸口还插着刀,疾步将人捞进了怀里。
“别碰我!滚开!”
楚淮序下意识挣扎了几下,胳膊肘正巧撞在刀柄上,倒是真又将那匕首推进去了几分。
宋听之前内伤未愈,到底也有些受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
怀里的人跟着僵了僵,攀着宋听的两条胳膊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宋听,我要杀了你!”
宋听见不得他落泪,眼泪混着过去的记忆,简直叫宋听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真将胸口那把匕首更深地捅进去,亲手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献给怀里的这个人。
“主子,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杀了我。”
他将下巴抵在男人头上,温柔的亲吻不住地落下来。
楚淮序紧紧地、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跌跪下去。
“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杀了我,也让你杀了从前欺辱过你的所有人。”
“我要杀了……杀了你……我好恨你啊、宋听……”
自重逢以来,楚淮序没有正面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也总是游刃有余地面对宋听。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痛哭哀伤,陷入彻底的崩溃中。
宋听一遍遍朝他重复:“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跟你保证……”
好似除了这样之外,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对方。
他太笨了。
也毫无底气。
楚淮序已经恨死他了。
又受过那么多的折磨。
他如何还舍得叫这个人难过。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比楚淮序更恨自己。
大悲大痛地哭了一场,楚淮序身子骨弱,最后直接哭晕在宋听怀里。
男人对自己狠,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那把匕首从胸膛拔了出来。血流如注。
但他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只温柔地将楚淮序抱起来,穿过长长的前院,步入中堂。
管家和小五他们正在堂中等着,见到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他怀里的人,脸都吓白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
宋听急匆匆往沉香榭走:“去请王太医!”
宋府就在朱雀街上,离皇宫极近,宋听又身居那样的高位,府中却常年冷清,一年到头没有几个人造访。
偌大的府邸显得更为幽深冷寂。
而宋听放着主屋不住,偏选在下人住的西厢房。
管家劝过几次,但他不听,管家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云纹匕首在宋听胸口扎了个血洞,锦衣揭下来的那一刻,血已经染透了整片胸膛,还在不住地往外流。
失血过度让宋听眼前阵阵发晕,他却不急着上药,而是低首看着那个伤口。
他长年累月刀口舔血,胸口有不少刀伤、剑伤留下来的疤痕。
有的深、有的浅,但都避开了心脏的位置。
哪怕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他也本能地不将那些致命的部位暴露在敌人面前。
故而他心口上只有一道疤,离心脏的位置极近,只要再偏那么一分,便可以直接捅穿他的心脏。
而今日那把云纹匕首竟捅在同一个位置,一分不差。
连捅他的人都是同一个。
再次想到那些惨痛的过往,宋听心底气血翻涌,只觉得喉咙里尝到一点腥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
等宋听换好药到沉香水榭的时候,房里只有祁舟在守着。
“大人。”
“太医来了吗?”
“算算时间,应当快了。”
“嗯。”宋听点点头,“你下去吧。”
祁舟在宋听身上闻到一股很重的药味,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是金疮药。
“大人,您的伤——”
宋听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无碍,下去吧。”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留在床上那人的脸上,眼底是祁舟从未见过的爱慕和怜惜。
祁舟心里一惊,躬身退了出去。
楚淮序还在昏睡,宋听在床边坐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虔诚地在他掌心落下一个吻。
然后将那只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留恋地轻蹭着。
这样的动作他从前常做,在他们还不曾决裂之时。
有时候楚淮序坐着看书,他就会盘腿坐在对方脚边,将脑袋枕在小公子腿上,捉住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蹭。
楚淮序总是笑他,说他像府里那条狮子狗。
狗是王妃养的,十分黏人,总是赖着王妃蹭来蹭去,要王妃抱它。
王妃也很是宠爱它,时常抱在怀里,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珍珠”,小名是心肝儿。
所以楚淮序说他像那条狮子狗宋听还很开心。
这意味着他也是公子的“珍珠”“心肝儿”。
如今楚淮序仍觉得他是狗,只不过不再是心肝儿狮子狗,而是太后座下的一条恶犬。
楚淮序不喜欢恶犬。
故而也不喜欢他了。
他也只有趁着对方昏睡的机会,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亲近这个人。
宋听再一次亲吻住楚淮序的掌心。
柔软的唇在他略带凉意的掌心停留了很久之后,宋听才俯身,吻上了男人的眉心,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唇……
他早就想这么做,在画舫重逢的那一刻他就想这么做了。
他对这个人朝思暮想、寤寐思之,他用自己的一切在渴求着楚淮序。
这是曾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的神仙。
是他的命。
行尸走肉了那么多年,他终于又把魂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