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晓云驰思索着旁的事,并未去管后排那两位的言语和心思。
他不是很明白,太祖突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突然想起许多年不曾回来过,所以下来看一眼吧?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么离谱的一个理由,居然真就是晓世瑾本次下凡的真实目的之一……
此时此刻的龙蟠宫大殿中,晓昭弥和晓昭央一右一左并排坐在宽大得像张单人榻的龙椅上,双双沉默不语。龙椅后本该系起的珠帘与纱幕,则是早就被放了下来,以遮掩幕后人的身影。
而正是因为这个纱幕后的人,这对相伴了近六百年的帝后夫妇,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情绪性无语——
在那个前副长被抓进无当州拘禁所,他们也抵达了拘禁所大门时,晓枢招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还叭叭了一大堆他们不太能听懂的消息。
就在他们终于从这位老祖宗啰嗦的废话里,总结出‘那前副长身上有传播性诅咒’的消息之后,太祖陛下凭空出现,揪着晓枢招梆梆拍了两下,将其撵去问询前副长,随即把他俩用云雾卷到了这里,之后便放下纱幕,坐下不走了。
太祖想干什么,他们没敢问,但这副想垂帘听政的架势,应该是想要参观朝政的意思吧……毕竟,廷录里就曾记录过类似的情形。
于是,他们在询问过太祖的意见后,下达了急召群臣的御诏和懿诏,又紧急换上朝服,在此坐等众朝臣入宫,顺便分别思考起了能说的近期要紧事。
回顾历史,上一个经历过‘太祖垂帘听政’的沐雨皇帝,还是第三百六十九世皇帝,霜临仙晓无霜的同母长兄,晓无难。
而廷录记载,太祖在那次亲临听政后,亲自把晓无难生父,即三百六十八世皇帝晓慧威的墓给炸上了天,甚至还下了一道不许任何人修葺它的铁令……
之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先帝晓无难也好,其弟晓无在也罢,居然真没去修墓,甚至还私下派人去把陪葬品溶了。被他俩排斥在外的晓无霜更不必说,完全对此事无感,好似被炸的并不是自己生理学父亲的坟头一般。
晓无霜的反应倒是正常,毕竟他有记忆时,晓慧威已经死了;但晓无难和晓无在的态度么,就多少有些微妙了。彼时他们已寿及三百有余,也曾与晓慧威相处过多年,对生父是有印象的,怎么说也不该绝情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在曾不幸幼年丧母的晓昭弥看来,那两位会做出这种事,其实也很正常。身为贤后的母亲,竟在尚有孕时被废黜,甚至要被灭母族,于为人子的他们而言,这不但是最极致的侮辱,也是极危险的信号——
他们自己的父亲,连相伴三百余年的爱妻,都能狠下心如此对待,他们这些‘皇帝的附属品’,又如何能在皇帝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呢?
于是……廷录记载,此事发后,举国震动,民众皆怒,举行了全国级示威游行。为平民愤,晓慧威选择了下诏罪己,于龙栖宫前自尽谢罪。其死后次日,晓无难迅速加冕登基,大赦天下,是为‘绥宁皇帝’。
思及此,晓昭弥暗自叹了口气,只希望今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为了避免出问题,他连自家儿子和未来儿婿都没叫上,甚至还特地叮嘱了侄子和未来侄媳,千万不要把他下达了急召御诏的消息泄露出去。至于原因么……
他儿婿的身份实在特殊,一个武神天君啊,那是什么概念?等于一台人形自走永动歼星炮!而且,他和他娘子能接受‘儿子找了个儿婿’的事,身为‘保守的古人’的太祖可不一定能接受啊,万一太祖当场对此表示质疑,不就糟大糕了?
然而他想多了,实在是想多了。他不知道,也不大明白,倘若晓世瑾真的是个保守的古人,那她大抵也不会开辟出‘沐雨’这个发展型古国了。区区断袖罢了,在她眼里,这是微不足道的事,甚至根本犯不着拿出来提上一提——
就在晓昭弥胡思乱想到此处时,外面传来了开宫门的动静。不多时,本朝的男女诸臣子们,便分为两列鱼贯而入,于陛阶下分左右而立——太子与沐雨王率男臣居左,右首辅苗馥率女臣居右,各自行礼,齐呼‘吾主千秋万寿’。
看到本不会出现在此的儿子,竟然拉着儿婿一起来了,弥央夫妇短暂对视一眼,唯有苦笑,并命众人平身。得了,他们的儿真是一如既往地特立独行,就算是天要塌了,也拦不住这小子的脚步一点儿!
很快,被表弟临时开了小灶的太子晓云溪,上前汇报了第一件事——
“启奏二位陛下,无障州建设组于午时汇报,新京城的建设进度,如今已远超出了朝中原本的预期速度。目前,各处主要城池基本建设完毕,周围诸郡、国、县、乡的生活区,也陆续有民众响应了迁户政策,携带家眷、家产前来入住。”
“以下是已响应迁户政策的民众,对于生活区设施的重要意见反映。”晓云溪汇报到这里,当场唤起通讯器,向所有的在场者展示了一组数据。“民众普遍认为,附近配套设施虽然齐全且安全,但过于奢侈,天长日久后,各个单位难免要为此支出极高额的维修保护费用……”
“即便建设组已经为此提供过居民保护协议,并再三保证不会让住户承担任何自家用度以外的费用,仍有民众就此事向上报告。”他说到这里,关掉了通讯器,拱手躬身,诚恳地提出了问题。“此事应当如何处理,还请二位陛下示下。”
晓昭弥还没说话,纱幕后的人就笑了起来,用慈祥平和的口吻道:“太子殿下,倘若你能懂得洞察人心的神术,就应当知道,这的确是民众的真实想法,而非民众对于自身生存的担忧。”
“吾观摩过建设组的施工现场,也研读了新朝当下在使用的律法,亦与无障州民众有过交流。经过观察可以得知,今日的经济部,行事稳妥了许多,如今的律法,正在尽其所能地周全所有,而如今的民众,也的确真心爱戴着新朝,并渐渐学会了如何向诸位提出自己的政见……”
“所以,吾认为,诸位在民意解读,以及与民沟通这两方面,还需多下功夫。”
“以如今的趋势,终有一日,一切众生的灵魂终将平等。诸公,诸卿,尔等彼时若依旧习惯于沉默不语,可是会被时代无情抛弃的啊。”
晓云溪听到这里,立刻向苗馥递了个眼神。苗馥会意,立刻与晓云溪一道,率众伏地而拜,并学着晓云溪故意扬声说出的话,字字铿锵道:“我等谨遵太祖教诲。”
下一刻,殿上众人哗然。那纱幕后不肯显露真容的贵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太祖吗?
纱幕后的太祖晓世瑾,无视了疑惑的众人,转而看向了陛阶之下,身着朝服的晓云驰所在的位置。在那里,早已猜到真相的晓云驰,此刻正隔着纱幕与她相望,目光平静,面上带笑,仿佛早已对当下情形胸有成竹——
不,与其说是胸有成竹,倒不如说……
“披露吾身份的这一幕,是你安排好的吧。”晓世瑾缓缓起身,抬手凭空握住一把芭蕉团扇,走出纱幕,用通识对晓云驰说。“少君,你冒险行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晓云驰向她拜了一拜,以通识答道:“尊贵的太祖陛下,请原谅我这不光明的行径。我冒险行此举,只是因为……我希望您能引导我的哥哥,让他得以成为一代贤君。”
“哈哈……”晓世瑾在通识中笑出了声。“倘若这是你的愿望,吾自当从命。但,你哥哥自有贤君之姿,只是缺乏经验,并不需要过多引导……所以,你可以再提一个请求。”
“那么,还请您设法提前今年的祭祖大典。”晓云驰没跟她客气,当场就提出了另一个请求。“我碰上了一点小麻烦,急需送我父母前往渡夜州避灾,还请您务必相助一二。”
晓世瑾闻言,当即绕到龙椅前方,郑重地对弥央夫妇说:“二位陛下最近有一劫,需提前进入葬神山祭祀祖宗,才能顺利躲过此难。”
刹那间,殿上众人再次哗然。当今们已经够有能耐了,居然还能碰上劫难?能成为当今们的劫难的玩意儿,到底得多厉害才行?
天象司长靖欣安不服,当场掐指算了一卦,却得出了‘大凶’的结果,只好无奈认命。太祖果然从不说废话,说有劫难,居然还真有劫难啊!
同一时刻,晓云驰听着背后的喧闹声,有些绝望地捂住了脸。是他失策了,他万万没想到,太祖竟是个直来直往至此的性格啊!
晓云溪却憋着笑,拍着绝望的表弟的肩膀,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被他嘲讽到了的晓云驰,则是半嗔半怨地瞪他一眼,又往他腰上捣了一拳——不重,但足够让他险些御前失仪。
站在不远处的嘉长川,见他俩打闹了起来,扭头与大殿右侧朝这边看来的诗梓约对视一眼,一双蓝眼珠子里写满了无奈。古人的思维方式,居然比今人还要超前,这谁想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