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点点头,直视着徐凤鸣的双眸,重复道:“哪怕是死。”
徐凤鸣自然知道赵宁这话几个意思,他看着赵宁那坚定的神情,心里忽然不轻不重地疼了一下,他笑了笑:“你可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郑琰却没心思看这二人打情骂俏,他眉头紧锁:“那她有没有思想准备?她可是闻名天下的宋国第一美人,就连身为国君的姜懋都不顾礼义廉耻,硬生生把她抢去了。
试问这世界上,有谁会拒绝她?换言之,她又何曾被人拒绝过?
若是姜冕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不地拒绝她,她会怎么样?”
徐凤鸣:“姜冕是王子,不会这么不会说话的,放心吧。”
郑琰没听见徐凤鸣的话,脑子里将跟姜冕相处的这段日子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突然,他想起来自己去王宫送信的那天晚上,宋王后的宫里一个侍女都没有。
那宋王后仿佛料定了他会去似的,似乎早早就在宫里等着他了,当时他还问过宋王后是不是知道她要来。
……
这一瞬间,郑琰脑子里那根连接不上的线突然连上了。
郑琰当时就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凤鸣,连声音都变了:“公子……”
徐凤鸣还在想姜冕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关键时刻却是能当机立断的。
姜冕是有能力的,自己或许可以留下来试试。
他突然想到燕平,不免自嘲一番。
心想起码不用被姜冕派去当刺客,也不会在刺杀失败的时候担心被人灭口。
听见郑琰喊,徐凤鸣道:“怎么?”
郑琰神色十分古怪,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中圈套了?”
赵宁也突然察觉到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去王宫送信的那天晚上,”郑琰说:“王宫里一个侍女都没有,姜懋也碰巧不在。那王后,似乎是早就知道我要去,特意把人都打发走了……
后来我走的时候,察觉到一抹极其威猛霸道的气息,那气息极幽微,却不容忽视。
那气息转瞬即逝,那一刹内息外泄后,我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半点气息了,当时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就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不是我感觉错了,而是藏在她殿内那人的武功极高。”
徐凤鸣:“……”
赵宁:“……”
徐凤鸣跟赵宁那脸色当即变了,郑琰已经一提赤霄剑,迅速起身,几步跑到殿外,身子一纵,消失在了黑夜里。
怪不得!
徐凤鸣总算想明白了,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原来这一切都是宋影一手策划的!他们所有人都被她算计进去了!
徐凤鸣来不及多想:“你现在马上下山!通知宋师兄他们赶快离开浔阳城!”
赵宁知道现在事态紧急,然而担心徐凤鸣的安全,徐凤鸣都快急疯了:“快去啊!”
赵宁犹豫片刻,将明光剑塞到徐凤鸣怀里,随后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抱紧了徐凤鸣,他害怕自己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徐凤鸣又不见了。
他已经失去过徐凤鸣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
这几年来他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只因为没见到徐凤鸣的尸首,所以便坚信他还活着,一直靠着自己唯一的那点念想撑着。
后来时间越长他的心就越凉,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想跟着徐凤鸣一起去了。
可闵先生一直在竭力促进卫国跟启国的邦交,赵宁觉得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不如在死之前为闵先生、为启国再做点什么,也算是报答了父母的生育之恩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娶了那卫国公主就自杀,这样他报了恩,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陪徐凤鸣了。
或许是老天垂怜,让他在卫国王宫遇见了徐凤鸣。
直到现在,赵宁偶尔想起来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认为这是老天看他可怜的份上,才让徐凤鸣回到了他身边。
特别是他跟徐凤鸣在一起的日子,他都不敢回忆自己过去这四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简直不敢想要是自己离开让徐凤鸣再次遇到危险,他会不会直接发疯。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徐凤鸣被赵宁勒得有气喘不过气,然而他知道赵宁这是不放心他。
他伸出手拍了拍赵宁的后背,竭力放缓语气安抚赵宁:“现在还没事发生,就说明姜冕跟宋影还没闹崩,我想办法周旋一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毕竟她是真爱姜冕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机导演这么大一出戏,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掀桌子的。
何况还有郑琰呢,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事,我就形影不离跟着他,他会保护我的。”
赵宁什么都听不进去,然而现在宋扶,以及长春阁那一百多条人命都系在他身上。再放心不下,赵宁也得先通知宋扶马上组织长春阁的人离开浔阳城。
赵宁松开徐凤鸣,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你注意安全,我马上回来。”
“放心。”徐凤鸣道:“事情紧急,快去快回。”
赵宁松开徐凤鸣,一闪身,消失在了殿外。
赵宁将一身轻功施展到了极致,他步伐轻快、身形敏捷,如夜枭一般穿梭在黑暗中,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早已奔离开汀山行宫,快到半山腰了。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轻响。
那声音很轻很轻,若是平常人或许根本不会听见,亦或是听见了也不会当回事,只当那是林中树上的枯树枝脱离枝头,落在地上石头上的声音。
然而赵宁却听出来了,那是有人不小心踩断树枝时发出的声音。
赵宁倏地停住脚,面向那漆黑的树林,右手朝腰间一按,然而却按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把明光剑留给徐凤鸣了。
赵宁走后,徐凤鸣思忖片刻,一时半会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毕竟他跟宋扶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算到会栽在宋影手里。
他想过去通知谢佑,但宋影肯定还有安排,要是冒冒然让谢佑包围行宫,保不准会出什么乱子。
他思来想去,却毫无应对之机,只得想办法拖住宋影。
他本来打算趁着黑夜潜去宋影的寝殿,转念一想,或许他们早就在宋影的监视之中了,潜不潜伏的似乎没多大必要,于是大大方方出了殿门,去宋影的临时寝殿。
结果刚出殿门,就被架在门口的两把长枪拦住了。
一名内侍这时走上前来,恭恭敬敬道:“这么晚了,不知道先生要去哪里?”
“劳烦大人通禀一声,”徐凤鸣客气道:“我有事要跟王后和王子殿下商量。”
内侍:“请先生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王后娘娘和殿下。”
徐凤鸣颔首道:“多谢。”
半炷香后,一名内侍走来,在那内侍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内侍点点头,挥退那人后走上前来。
内侍示意门口的侍卫收起长枪,然后恭敬道:“先生请。”
徐凤鸣一点头,出了院子。
内侍带着徐凤鸣去了宋影寝院,一进去,他就看见了坐在殿内的谢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晚上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另一边,郑琰跑到宋影殿外,瞧见屋内众人还在交谈,顿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赶上了。
他蹲在房顶上纠结自己要不要下去时,却发现徐凤鸣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殿。
郑琰:“……”
郑琰无语,不明白这活祖宗究竟想干嘛。
然而他没办法,犹豫片刻后还是跳进了院里。
他没有隐藏自己,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屋内众人顿时一惊,侧头看来。
徐凤鸣神色如常地瞥了一眼郑琰,没吭声。
姜冕、姜勤、谢佑三人倒是一惊,不明白郑琰突然从房顶上蹿下来是几个意思。
反倒是那宋影神色自若,半点不奇怪郑琰的突然到来。
郑琰抱着赤霄剑大大方方进了殿,假模假样地对着宋王后揖了一礼:“说来惭愧,娘娘的私厨做饭太好吃,那吃食色香味俱全,还份量大。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食,一不小心把娘娘准备的饭食全吃光了,撑得不行,于是便四处溜达溜达消消食。
谁成想稍不注意溜达到娘娘的寝殿了,还请娘娘恕罪。”
众人:“……”
“无妨,”宋影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话先生不能听的,先生既然来了,就请坐吧,来人……”
“娘娘不必麻烦了,”郑琰笑嘻嘻道:“我挨着子冕殿下挤挤就成。”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便走到姜冕身旁,毫不客气地挤在姜冕身边坐下了:“冒犯殿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姜冕:“……”
姜冕不知道郑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明所以地看着郑琰,郑琰却高深莫测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郑琰却旁若无人,半点不客气地端起姜冕的酒杯递到唇边嗅了嗅,故作高深道:“好酒。”然后将那酒一饮而尽。
宋影:“……”
谢佑:“……”
姜勤:“……”
姜冕:“???”
徐凤鸣嘴角抽搐,简直没眼看。
郑琰喝完酒,自个用酒提子重新斟了一杯酒,依旧一口闷了,然后才放下酒杯,巡视屋内众人道:“各位自便,不必管我。”
宋影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既然两位先生也来了,正好,我们正在商量接下来的事宜,一时半会儿没有定论,还请两位先生帮我们出出主意。”
徐凤鸣笑道:“只不知,王后、殿下,以及二位大人有什顾虑,出主意谈不上,不过提些意见倒是可以的。”
宋影坐在主位上思忖片刻,道:“先生是自己人,我就不兜圈子了,”
徐凤鸣:“王后但言无妨。”
席间众人均面色有异。
姜勤跟谢佑似乎难以自处一般,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姜冕神色也有点局促,下意识地去摸酒杯,想喝口酒缓解尴尬。
然而郑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当即端起那酒杯喝了一口。
“现在君上病重,”宋王后说:“太医说怕是要不好……我们现在担心的是那退位诏书,是否会引起其余几位王子的反弹。”
“我倒觉得这无所谓,”徐凤鸣嘴角含笑:“有王后您,和两位将军作证,这可信度是很高的,根本不必担心几位王子有疑虑,王后,您觉得呢?”
宋影:“……”
姜冕:“……”
徐凤鸣这意思就是你是王后,现在国君病重,你一定知道国君想传位给谁,完全可以代表国君写诏书。
再说他们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手握兵权的人站在姜冕这边,他们就算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正在喝酒的姜勤跟谢佑险些被呛了一口,两人都没料到徐凤鸣如此直白地把话说出来。
姜冕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跟做土匪有什么分别?
他刚要开口,郑琰突然道:“殿下,这天气夜里有些凉了,你冷吗?”
姜冕:“……不冷。”
“话是这么说……”宋影瞟了那两人一眼,有些为难:“就怕今日这事日后被有心人利用……”
“今日这诏书是王后您按照君上的意愿颁发的,”徐凤鸣说:“谁敢质疑?他质疑你就是质疑君上,日后若是谁敢借此机会借题发挥,就是谋反!”
众人:“……”
这顶大帽子一扣过来,宋影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半晌,宋影轻轻道:“先生所言有理,如此,我便再无心腹大患了。”
徐凤鸣:“既如此,未免引起朝堂动荡,还请王后娘娘这便颁发诏书吧。”
“别着急,再等等。”宋影语气温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凤鸣:“时间还长呢?”
徐凤鸣挑挑眉,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影,眼神别有一番意味:“娘娘,反正是迟早的事,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影笑道:“好事多磨,这传位诏书,我得字斟句酌,这样方能显示出我泱泱大国的风范。”
徐凤鸣:“何必如此麻烦,若是娘娘不嫌弃我才疏学浅,我大可以替娘娘代笔。”
饶是再笨的人都听出来这俩人是在打机锋了,只是除了郑琰之外,众人一时半会间不知道这俩人究竟在打什么太极。
姜勤听这二人你来我往吵了几句,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刚想开口制止,腹部却突然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感,五脏六腑仿佛在被烈火焚烧,疼得姜勤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他已经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感觉了,一会儿像是有烈火在焚烧,一会儿又像是被千万根银针同时穿透了五脏六腑。
突然,姜勤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来。
“王叔!”坐在对面的姜冕大叫一声,起身朝姜勤扑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谢佑也跟着吐出一口鲜血来。
姜冕:“……”
“看,时候这不就到了。”宋影脸上挂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话音刚落,一支箭从殿外飞来,直奔姜冕而去。
郑琰一脚踢翻案几,一手抱着姜冕将他护在怀里,一手将那案几挡在身前,那箭咻的一声插在了案几上。
紧接着,整个宫殿墙上霎时被无数根箭矢包围。
冰冷的箭头闪着寒光,对准了徐凤鸣几人。
徐凤鸣不慌不忙,一脸的淡定。此时他甚至在想,要是苏仪在就好了,自己还可以从他袖子里抽出折扇来,然后在这重重包围下抽出折扇,好生装模作样一番。
徐凤鸣嘴角上扬:“娘娘,你也太心急了,我们就三个人,插了翅膀也逃不了的,哪里需要娘娘这般大费周章的。”
“对待别人我或许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宋影淡定道:“但是先生您可不一样,想当初洛阳被千军万马包围,后来洛河水携着太子姬玟的雷霆之怒决堤,将整个洛阳毁于一旦,先生居然毫发无损。我不小心不行啊,说不定先生就真长翅膀飞了呢?到时候我可怎么办?”
徐凤鸣:“娘娘也太看得起我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宋影:“先生聪明绝顶,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这都是应该的。”
“哪里哪里,”徐凤鸣谦虚道:“还是娘娘您巾帼不让须眉,把我跟赵宁还有我师兄,包括殿下,上将军和谢将军,以及君上都算计了呢。
我这点小聪明,哪里比得上娘娘您,跟娘娘您比起来,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丢人现眼了。”
姜冕被郑琰护在怀里,听见徐凤鸣跟宋影的对话,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其中关窍:“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你还不明白吗?”郑琰说:“王后娘娘这是因爱生恨恼羞成怒了呢。”
“啧啧……”郑琰感慨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姜冕:“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
郑琰满脸无辜:“我哪里开玩笑了?!不信你自个问啊!娘娘,劳烦您,替我解释解释,告诉他我没开玩笑!”
宋影一张脸都被郑琰气变了形,却不得不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她强忍住怒火,看着姜冕:“姜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
郑琰:“娘娘,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不要强迫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