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鸣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宋扶不早不晚,偏偏选在赵宁不在的时候找他,就是在提防赵宁。
或许是因为赵宁的另一重身份,让他始终不能放心,对赵宁抱着提防之心。
过了许久,宋扶说:“你选中了燕国?”
“本来是的,燕宏虽然好大喜功,但也不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那世子燕平也是心有沟壑的,”徐凤鸣说:“而且西川物产丰富、经济较于其他国家要强一些。我下山的时候去西川游历过一年多,西川的百姓过得也算是安居乐业。”
宋扶:“现在为何又不是了?”
“宋师兄,实不相瞒……”徐凤鸣无奈道:“不是我放弃了他,是他放弃了我。”
宋扶有些不解地看着徐凤鸣,徐凤鸣只得道:“他想杀我。”
宋扶:“……”
宋扶:“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凤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不出来还能选谁了。
宋国国力太弱,实在不堪重负,宋国要想增强国力,第一点就要开疆扩土,但要想开疆拓土,首先就要跟楚国打仗……
卫国又再无战心,至于楚国又常年内斗……我现在实在是无计可施,所以才来找师兄。
不过这次若真能将姜冕救出来,我想看看……姜冕是否真的有能力独当一面,若是可以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燕宏燕平两父子野心太大、急于求成,太过急功近利,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宋扶沉默片刻,敲了敲案几,道:“至于姜冕……或许可以一试,只是,他究竟是何种心性还不能盖棺定论,且看吧。
还有那姜懋,他虽然昏聩、平庸,却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这一点从他继位几十年来,却依然能将朝中大臣拿捏得当就能看出来。
老实说……姜冕虽然很得人心,但我真不确定姜冕是否真的能说服姜勤和谢佑,若是不行的话,我只有另想办法保安阳了。”
徐凤鸣点头,宋扶的担忧不无道理。
姜懋到底也当了几十年国君,或许在行军打仗以及朝政上有所欠缺,但他却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否则这些年来他早就被楚国这些士族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抢自己儿子的老婆回去当媳妇?
两人沉默片刻,徐凤鸣问:“师兄可有苏兄的下落?”
自从苏仪回去筹钱征兵之后便再也没消息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杳无音讯。
宋扶摇头,他也只是那年在洛阳王宫见过苏仪面后便再也没见过苏仪了。
另一边,赵宁跟郑琰二人带着王皓潜进了王宫别院。
这王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此时跟赵宁和郑琰一样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跟在他们身旁。
郑琰初瞧见易容得跟姜冕面容貌差不多的王皓时还十分新奇,了解事情原委后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爹真是大义灭亲,为了救外甥,能让亲儿子以身犯险,把儿子往火坑里推,他不怕事情败露后你死在里头?”
“此事与父亲无关,是我自己愿意去把表哥换出来的。”王皓面容沉静,一脸的严肃说:“还有,先生,大义灭亲不是这么用的。”
郑琰戏谑地看着王皓:“你不怕死?”
“怕。”王皓诚恳地说:“但若是能以我一死,将表哥救出来,阻止君上发兵,换取全楚国百姓的安全,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年纪小,又无建树,托庇于祖上余荫。却不能为王家、为楚国百姓谋利,现在若是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便是我的荣幸。”
郑琰:“……”
好好的一个孩子,可惜了,读书读傻了。
郑琰在心里由衷感叹道。
身为一个孑然一身的刺客,他自然不明白这些士家大族,为了保证自己家族利益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当初王家家主顶着赫赫之功,跟着楚国第一任国君前来楚地封王时,拥有的是何等的荣宠。
作为楚国的第一大士族,作为国君的心腹,曾经的王家权势滔天时甚至能左右国君的决策,能决定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可他们忘了刚过易折、慧极必伤的道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没有哪个国君能容忍一个大臣的权势大到能跟自己分庭抗礼,哪怕是亲兄弟也不成,比如说是姜勤之于姜懋。
哪怕姜勤并无反心,姜懋也不可能放任姜勤手上的军权过大。
曾经风头无两的王家也一样,经过数代君王的努力,曾经独占鳌头的世家大族被一点一点打压、架空,到得现在只能靠着祖上余荫苟延残喘。
身为王家当代当家做主的族长,王跃很清楚,现在的王家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再过得几代,他们就会被彻底取代,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次宋王后来找他救姜冕,他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死去的姐姐,一方面是为了楚国百姓。但更多的,是为了他们风雨飘摇的家族。
此次营救计划他把王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全部赌进去了,只因他知道,若是能成,那么王家既是国君娘舅家,又有从龙之功,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能让整个家族延续下去,一个儿子算什么?哪怕是要他王跃的性命他也心甘情愿。
“你不懂,”赵宁说:“这些士族为了保住家族的荣耀会做到何种地步。”
“我确实不懂。”郑琰说:“我再不是人,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若是为了所谓的家族兴旺,便要我用我亲人的命去填,那这所谓的兴旺不要也罢。这样的家族,我也不稀罕再待。”
到得王宫外,赵宁突然一抬手,郑琰跟王皓二人立即停了下来。
赵宁一翻身,上了王宫高墙,郑琰揪着王皓的衣领,一步跃上墙。
这陡然的变动让王皓一惊,身形在高墙上不住摇晃,差点栽下去。
郑琰一把抓住王皓的胳膊让他站稳,王皓小声道:“多谢。”
三人弓躬着身子小心通过,靠近距离关押偏院外的院墙时,郑琰先去潜过去瞧了瞧。
一刻钟后,郑琰回来了:“我的天,这姜懋是有多怕姜冕跑啊,需要派这么多人看守吗?他该不会跟姜冕有杀父之仇吧?”
赵宁:“你想多了,他就是姜冕的爹,”
郑琰:“……”
赵宁:“有多少人?”
“跟地图上标注的一样,只多不少,”郑琰说着,看了一眼猫着身子小心蹲屋顶的王皓:“公子,怕是不好带人进去,”
赵宁拧着眉沉思,随后突然看向郑琰。
关押姜冕的偏殿外,一枚暗器突然悄无声息飞向一名侍卫的脖颈处。
“嗯……”
那侍卫中了暗器,连点声音都没发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另一边刺客见状当即抽出佩剑:“谁……”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应声倒下了。
下一秒,一个黑影倏然掠过偏殿屋顶,撒下一排银针,暗器弹无虚发,又放倒了一排人。
“什么人?!”
“有刺客!”
刺客放完暗器,跃下墙来的同时抽出长剑,杀了一名侍卫。
院里当即热闹起来,侍卫们纷纷抽出佩剑朝那刺客扑去。
赵宁提着剑乱砍一通,随后撞开人群,冲向关押姜冕的房间,一脚踢开了殿门,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走廊另一边的侍卫冲上来阻断了去路。
赵宁只好抽身退了出来,跟侍卫们打作一团。
偏殿的打斗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侍卫,赵宁看着动静够大了,引着这些人朝另一边跑去。
郑琰跟王皓藏在屋顶后,看着殿外的士兵都朝赵宁的方向跑去,立即抓着王皓的胳膊,带着他几步跑到偏殿外,随后一翻身下了院墙。
两人跑到殿外,将已经关上的殿门重新打开,进了殿内。
被刺客惊扰的姜冕,还未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发现自己刚关上的殿门又被一脚踹开了。
“谁?!”姜冕吃了一惊,一抬眸,看见两个作刺客打扮的人进了殿。
闻名不如见面,姜冕果然生的一表人才、面若冠玉,浑身上下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哪怕是面对两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刺客,他仍然沉着冷静,脸上有惊讶之色,却并无恐惧之意。
其中一个刺客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跟姜冕一般无二的脸。
姜冕:“……”
“表哥,”王皓上前走了两步:“我是王皓,父亲让我来救你出去!”
姜冕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郑琰:“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快点!”
“表哥!来不及解释了!”王皓来不及跟姜冕解释:“你先跟着这位公子走!出去了父亲会跟你解释的!”
“不,我不能走!”姜冕说:“我现在是阶下囚,若是走了,就说不清了!”
“表哥!”王皓上前一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君上发兵吗?!你知道,君上若执意一意孤行,势必会招来各国的讨伐的!到得那时,不止君上,表哥你也会是整个楚国的罪人!”
姜冕:“……”
“不……”姜冕说:“还有办法的……王皓你……回去找你父亲,大家联名上书……父王一定会听的……”
王皓:“没用的,那日跟你一样反对出兵的人当中,大部分不是被罢官就是被贬了。”
姜冕:“……”
“来不及了。”郑琰走上前来,预备若是姜冕再冥顽不灵,他便要打晕带走了。
王皓焦急道:“表哥,现在除了你,没人能阻止君上了。”
“不,你错了。”姜冕摇了摇头:“我也阻止不了父王出兵,他现在谁都话都不会听了,我出去除了进一步激怒他,并无……”
姜冕话还没说完,郑琰上前去一记手刀砍在了姜冕脖颈处,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人没打晕。
郑琰:“……”
王皓:“……”
“……”姜冕满脸的无奈:“公子,实不相瞒,我闲来无事时略翻过几本医术,像这种将人打晕的力道很不好控制。力道轻了打不晕,要么就下手太重直接打断脖颈,其实不如打后脑,但打后脑也不好控制,容易直接将人打死,最好的方法是用蒙汗药……”
“多谢提醒。”郑琰掏出雪娘事先准备好的蒙汗药,一手趁姜冕不注意勒着姜冕,一手将药蒙在他口鼻上。
“第一次没经验,毕竟我以前从来不干这事,都是直接杀人的,”郑琰说:“下次我一定会控制好力道的。”
“……”姜冕挣扎了几下就被迷晕了。
他看了王皓一眼,王皓快速脱掉自己的夜行衣套在姜冕身上。
做完这一切,郑琰扛着姜冕出了殿。
三两步跑到院子里的假山旁,一脚蹬在山石上猛力一踏,身子轻盈地一纵,借力蹬上假山顶。
最后身子一纵,飞身而上跳到了院墙上,扛着姜冕几个起落就跑到远处,消失在了黑暗里。
王皓瞧见郑琰扛着姜冕消失在视线,当即转身去殿里翻出姜冕的衣物穿上。
禁军似乎反应过来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有一大半的人朝殿内来了。
姜冕惊魂未定地从殿内出来:“是什么人?抓到了吗?”
“殿下放心,”禁军统领道:“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保护殿下安危!”
他说完,一挥手,立即有一队侍卫训练有素地将偏殿里里外外围住了。
他们的时间算得刚好,禁军前一秒围住了偏殿,赵宁就从天而降,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的黑衣被血洇得颜色更深了,衣服破破烂烂,衣角上不断有血线滴落,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杀的人太多。
赵宁的长剑拖出一条血线,他手腕一抖,剑刃上立即血珠四溅,有些直接抖在侍卫的面上,有些直接落在地上,炸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长剑寒光四散,剑尖直指姜冕,姜冕瞳孔剧烈收缩,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保护殿下!”禁军统领长剑一掠,架住了赵宁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锵——”
他这剑虽比不上四大刺客手中的传世宝剑,但也是绝世神兵,名唤——明光。
一剑下去,禁军统领的剑直接被斩成两段。
那剑直冲姜冕面门,他无奈,只得用肩膀去扛明光剑。
禁军统领双手抓着明光剑刃,肩上和手上立即鲜血横流,他忍着手上和肩膀上传来的剧痛,一旋身子,一脚踢向赵宁腹部。
赵宁一抽明光剑,禁军统领被他带得身子一倾,险些碰到地上。
明光剑在赵宁手腕上挽了个剑花,身子一躬,架住了砍向自己的兵器。
赵宁双手反握住明光剑柄,咬牙一抬,将架在自己身上的剑全部打开。
侍卫们再次涌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赵宁一掷明光剑,明光剑瞬间打破屋顶,宫殿上瓦石骤落,显出一个大窟窿。
赵宁脚下猛力一顿,借力腾跃,身子轻轻一纵,离地蹿起,嗖的一声上了房顶。
一伸手,明光剑便落在了手上,他收剑出掌,聚起内力,一掌打在屋顶上。
“轰——”
一声巨响,大半个偏殿的屋顶都被震塌了。
下面的侍卫被打得灰头土脸,四处躲避。
霎时间偏殿面前又涌上好几十人挡在殿门口,越来越多的侍卫朝偏殿聚集,闪烁的火把在王宫里巷道里,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
赵宁见再无机会,身子飞跃而起,在空中一个倒翻,便已经越过那坍塌了大半的屋顶。
双脚落地时,轻盈无声,犹如飞翔的小鸟一般灵巧,已经落在了偏殿的另一边屋顶。
他脚下一动,身影一闪。在半空中早已伸展细长的双臂,朝着远方遁去,带起一道残影,速度快如流星。不一会儿,消失在王宫深处的黑暗里。
郑琰并没有等赵宁,一路扛着姜冕,在浔阳城转了大半圈,确定没人跟踪后回了长春阁。
他将自己跟姜冕身上的夜行衣尽数脱了,直接扛着姜冕进了长春阁。
雪娘一直守在长春阁外,见郑琰回来,忙上前道:“呀!王公子怎么又喝醉了?!快!扶公子上楼去休息。”
姜冕头垂在胸前,压根没人能看见他的脸,加上长春阁内每天都有人喝醉,根本没人关注他们。
于是雪娘跟郑琰一左一右拖着姜冕上了楼,到得五楼时二人进了楼道旁的雅间,雪娘转动着案几上的香炉,前边的柜子立即移开,显出一条暗道。
郑琰扛着姜冕进了暗道,雪娘再次转动香炉,柜子立即回到原位。
她下了楼,转到长春阁外,捡起郑琰脱下的夜行衣,拿回长春阁里,拿回自己房间里,扔在火炉子里烧了。
郑琰扛着姜冕上了六楼,将离等在楼道里,见郑琰来了,将离道:“请随我来。”
徐凤鸣跟宋扶正在那间茶室里,她带着郑琰去了茶室。
将离领着郑琰去了茶室,便退了下去。
徐凤鸣跟宋扶在屋里,闻声望来,见郑琰拦腰扛着个人在肩头。
郑琰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将姜冕啪一下扔在了地上。
郑琰喘着气,走到案几旁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端起茶杯时发现茶是烫的,又将杯子放下了。
饶是郑琰体力再好,武功再高强,扛着个男人跑了大半个浔阳城也扛不住了。他索性坐在了地上,屈起一膝,手肘撑在膝盖上,靠着案几缓劲。
徐凤鸣跟宋扶忙上前去查看姜冕的状况,见姜冕只是昏迷了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