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琰干脆利落道:“不成。”
黎朔:“……”
“算了,”黎朔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仰:“你想说就说吧,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无所谓。”
郑琰:“……”
黎朔光棍地躺在地上,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郑琰:“不过嘛,看在咱们师出同源的份上,想保密也不是不行……”
黎朔斜了郑琰一眼,一看就知道郑琰这混账没憋好屁。
郑琰说:“你把七星龙渊给我。”
黎朔:“你想得美!”
这几个大刺客,虽然祖师爷们都出自沧海阁,但自第一代起,这几个货就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服谁。
每一代,其余三个人都觉得七星龙渊的传人德不配位,是个脓包,认为自己才是那把绝世神兵的最佳传人。
之所以一直捏着鼻子没有翻脸,完全是看在沧海阁的份上,这七星龙渊是沧海阁主亲自授予的,并且立下规矩,让他们听从七星龙渊的调派。
刚开始几代,刺客们还能遵守门规,勉强让那脓包当老大。
后来久了,就都有点不听指挥了。
再后来,晋王朝像个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一般日渐衰败,那几个混账就完全不听指挥了。
最后索性一哄而散,各自跑了。
不过跑归跑了,他们每一代都还是认为自己才是七星龙渊的最佳传人,因此这几个面和心不和,闻名天下的刺客有事没事就内斗,就想要把七星龙渊抢回来。
到了他们这一代也还是这样,自上一代刺客们先后翘辫子后,这一代的刺客里,纯钧剑和承影剑的传人暂时还没冒头,不知道在干啥,目前只有郑琰和黎朔露面了。
这郑琰最不服的就是黎朔,总琢磨着哪天打败黎朔把七星龙渊抢过来自己当老大。
哦对了,七星龙渊传人不但能号令其余三人,还有一项权力,若是其余三名刺客离经叛道、作恶多端的话,七星龙渊传人是有权力收回他们的佩剑,废掉他们的武功,将他们逐出师门的。
这也就是每一代刺客都想抢剑的根本原因。
姜黎等人等了一会儿,郑琰终于扛着步履蹒跚的黎朔来了。
“从哪里走?”苏仪问道。
今日虽然把守不严密,但巡逻的土匪以及把守城门的土匪肯定是没有缩减的。
这些土匪再得意忘形,也不会蠢到脱了衣服让人打。
其实,若是只有他们几人,要逃出去是不难的,想当初,启国那千军万马的包围圈他们都闯了,如今还会怕这些个连正经装备都没有,用柴刀当武器的土匪吗?
别说赵宁跟黎朔现在功力未恢复,就郑琰一个人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带他们闯出去。
关键就是现在他们还带着一大群拖油瓶,这老老少少,大大小小足有好几百号人。
五六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倘若把这几百号手无缚鸡之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放在正经的战场上,就是不值一提的炮灰,真打起仗来,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要是将他们的身份兑换成救助对象,这几百号人又太多了。
要想将这几百人全须全尾带出去,那就有点难了。
“我观察过城中地形。”姜黎从怀里摸出一块破布来,上边是他手绘的地图,那布边缘参差不齐,还炸了线,应当是他从自己衣衫上撕下来的。
洵阳城是个小城,只有六个城门,因为地处陈国边境,这特殊的地理位置让这城常年遭到周边国家骚扰抢劫。
陈国本来就不大,兵力不强,这洵阳城自然也没有过硬的武装军队。
于是就封了两道城门,只留下四道城门。
如今这洵阳城随着陈国的灭亡人去城空,被这些黑心肝的土匪占了。
这土匪也害怕有人捅屁眼,将仅有的四道城门又封了两道,只留下南北两道城门。
其余两道门他们还没来得及砌上,只暂时堆了几块大石头堵着 ,派了几个土匪看着以防万一。
姜黎指着地图:“西门外边是条湍急的河流,守备与其余三门比起来较为稀疏,有一座吊桥通向河对岸,不过我猜想因为这西门外是条河流的缘故,那桥应当已经年久失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若是那土匪头子的话,我不会减少此地的戒备。”徐凤鸣闻言点评道。
“说得对。”姜黎向徐凤鸣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所以西门不能走。”
蓬头垢面的苏仪挤过来:“那就只能从其它三个门出去了。”
“那东门呢?”郑琰问道:“东门的守备怎么样?”
“东门看守的人要多一些,而且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人巡视,虽然此门已经被封了,但不比南北两门的守备稀疏。”姜黎说完,看向众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时沉默,其实现在这情况看起来,无论走哪个门都差不多。
“走南门。”一片漠然中,赵宁忽然道。
从地图上来看,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离南门最近。
就现在这种三个城门守备都差不多的情况来看,选择最近的城门,确实要好一点。
众人计议片刻,最终决定听从赵宁的意见,走南门。
郑琰和姜黎在前面开路,赵宁断后。
临出发前,黎朔道:“还有刀吗?拿一把给我。”
姜黎瞧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不放心:“你现在功力尽失,还是跟着他们走中间吧。”
“内力虽然暂时没了。”黎朔道:“对付个把小土匪还是没问题的。放心吧,我不逞强,我跟赵公子断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手。”
姜黎犹豫片刻:“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黎朔点头,一个男人拿了把生了锈的柴刀给他。
黎朔接过那刀颠了颠,手感跟他的七星龙渊比起来,那根本就叫没手感,不过现在逃命要紧,只得将旧了:“走吧。”
院门悄然打开,姜黎跟郑琰领着几百号人陆陆续续出了院门。
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险情,几次都从巡视的土匪眼皮子底下有惊无险地溜了过去。
“啧。”郑琰一边走,一边感慨道:“我杀过的人不少,也闯过千军万马,可这夹着尾巴逃命,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姜黎跟在他身边,平静的语气又带着些笑意:“那这次出去了,可得让赵兄好好犒劳犒劳你。”
“犒劳不敢当。”郑琰观察着四周情况:“只求他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一剑宰了我,我就烧高香了。”
“你放心。”苏仪猫着腰跟在这二人身后插口道:“若是到时候赵兄真拔剑捅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郑琰:“苏公子可得说话算数。”
苏仪:“那是当然。”
“你放心。”跟在身后的陈简闻言也搭上话来了:“到时候我也会帮你求情的。”
明明就是在逃命,几个人还聊起天来了。
提心吊胆跟在后面的人终于受不了了:“几位公子,几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救命之恩哪怕是倾尽我们全副身家也无以为报。
虽然这话我确实不该说,可是……你们真的有必要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聊天吗?
还有那位少侠,你放心吧,你这次救出你家公子,你家公子不但不会为难你,说不定还得给您奖赏呢,我求您了,别聊天了行吗?”
郑琰:“哟,感情现在你们即将逃出生天了,就不管我死活了?”
所有人:“……”
姜黎倏然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来:“到了。”
郑琰观察片刻,见城墙上每十步都站着一个扛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的土匪在打瞌睡,点评道:“这土匪头子还有点防范之心,虽然那上边站岗的土匪一看就是三流货色,但凡遇上稍微有点功夫的人,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的岗哨灭完。”
“嗯。”姜黎赞同道:“现在就看你的了。”
郑琰看了看,一个跨步便上了房顶,他身轻如燕、身形矫捷,如夜隼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姜黎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上的城门,只看到原本在城墙上打瞌睡的土匪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郑琰料理完城墙上的土匪,冲姜黎等人招了招手,随即一翻身,跃下城门,双脚落地时,轻盈无声,连身子都没晃一下。
“这郑琰到底什么来头?”苏仪看直了眼:“冀明,他跟你家黎朔比起来谁厉害一点?”
姜黎:“……子谦,你确定要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在郑琰与黎朔究竟是谁厉害一点这个问题上跟我辩论一下吗?”
“我就是好奇嘛,”苏仪摆摆手:“不过我觉得应当是郑琰厉害一点,黎朔要是有这身手,咱们也不至于阴沟里翻船,落在这些土匪手里。”
姜黎:“……子谦,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了也就算了想,可千万别在黎朔面前说。”
苏仪:“为什么?”
姜黎:“我怕他受不住,自寻短见。”
苏仪:“……”
“郑琰打开城门了!”姜黎说:“快走!”
这几百人排成两队,跟在姜黎和苏仪身后拉成了一条直线,屏着气向城门口跑去。
徐凤鸣、赵宁跟黎朔一起跟在队伍后面断后。
“黎大哥,你还行吗?”徐凤鸣见黎朔脸色不大好:“要不我搀着你?”
“不用。”黎朔干裂起皮的嘴唇跟脸色一样苍白,他脚步虚浮,满脸都是汗,说话声音不稳,还微微喘着气:“这些狗娘养的土匪不知道从哪里弄得软筋散,药力极强,我现在一层功力都没有。不过好在……我家公子说那软筋散虽然霸道,但是没毒,只要停了药,慢慢地便能自行恢复……”
徐凤鸣一听他提起姜黎,这才想起姜黎会医术这茬:“跟姜兄认识这么久,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医术。”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黎朔一边提着那口气跑,一边说:“从小就天资聪慧,不管读什么书都过目不忘,只可惜……”
黎朔差点没把门,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他倏然住了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徐凤鸣却听出了那未曾宣之于口的话——只可惜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才艺却无处施展,更改变不了自己的如今的处境。
徐凤鸣似乎隐约间明白了姜黎面上那如影随形的忧郁,和那总也散不了的无奈和忧愁从何而来了。
“快到了。”黎朔道:“快走。”
黎朔话音刚落,跟在他二人身旁的赵宁神色一凛,猛然停脚。
徐凤鸣见赵宁倏然停了下来,也停下来问道:“怎么……”
话音未落,赵宁瞬间一个猛扑,抱着徐凤鸣就地一滚。
两支箭矢破空而出,如流星一般疾驰而来,直插入徐凤鸣方才站过的地方,入地三分,箭尾嗡鸣不止。
黎朔悍然出刀,扛住了一把劈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赵宁与徐凤鸣身上的剑。
“铮——”
铁器相交发出的碰撞声极其刺耳。
黎朔到底是四大刺客,尽管内力尽失没力气,但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见他一转身,侧身一踢,将那黑衣人手上的剑踢飞出去,那剑飞出去剑尖朝下,直接插在了地上。
黎朔提刀一砍,那生了锈的柴刀自他左肩斜劈到右下方腹部。
这也是这把刀生了锈不快了,再加上黎朔现在没力气,要不然一定能活生生将这黑衣人劈成两半。
黎朔身子使不上力,头有些晕,落地时身形一晃,险些一头栽地上去。
那人木头桩子一般戳在原地,身上的夜行衣被划破了,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衣角,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下一秒身子前倾“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赵宁松开手,徐凤鸣立即从他身上爬起来。
两人一站起来,街道两边的房顶上瞬间落下一二十条人影,将三人团团围住。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黑衣人不分敌我见人就杀。
“啊——!”
正在往城门外奔跑的人竭力狂奔,四处乱窜。
“谁?!”
惊叫声引来了巡夜的土匪。
“快来人!囚犯跑了!”
洵阳城瞬间火光冲天,热闹起来。
土匪、刺客、逃跑的难民叫成一团打成一团。
“郑琰!”人群中,黎朔一边强行提着气杀人,一边喊道:“保护好我家公子!你若是能保护好他!我黎朔欠你一个人情!”
郑琰在城门口,围着姜黎、宋扶几人杀人,一会儿是个土匪,一会是个刺客,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他险些砍了好几个跟着逃跑的难民。
“人情有什么用!”郑琰在地上使力一点,身子飞跃而起,半空中旋身,一掌将赤霄剑打出去,将一个扑向陈简的土匪捅了个对穿:“来点实际的报酬!”
黎朔喘着气:“那你想要什么?!”
郑琰落地,抓住赤霄剑剑柄,一脚将那土匪踹飞出去:“我要七星龙渊!”
黎朔:“你可真不要脸!”
郑琰:“少废话,你给不给!”
“你要是有本事的话!”黎朔道:“尽快来抢!”
黎朔杀了几个人,终于气力不济,渐渐被逼到了角落。
“想不到我黎朔……”黎朔靠在墙上,看着渐渐逼近自己的刺客,喘着粗气,脸上还挂着讽刺的笑:“虎落平阳,今日竟然死在你们这些无名之辈手中。”
这几个刺客应当是知道黎朔的身份,俱是一言不发,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靠近黎朔。
“说吧。”黎朔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回答,包围圈渐渐变小,那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剑一点一点逼近。
正当黎朔以为自己今夜要命丧这洵阳城时,一支利箭御风而来,直插入一个刺客后背。
黎朔身影一闪,继而脚下一动,腾空掠出,灵巧侧避,躲开了致命一击。
“黎大哥,还没到最后。”徐凤鸣举着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现在就认输未免早了点。”
“说的是。”黎朔从包围圈跑出来,往徐凤鸣跟赵宁身边靠。
徐凤鸣拉弓射箭,替黎朔掩护,赵宁手持一把抢来的剑保护徐凤鸣。
越来越多的土匪跑了出来,那刺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杀越多,像是永远也杀不完似的。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越来越多?好像永远也杀不完似的!”徐凤鸣道:“对了!商陆呢?!商陆去哪了?!”
“主子,我在这!”商陆人小个子矮,又身体灵活,虽然没人管,但夹杂在混乱的人群里竟然没事。
“好小子!”徐凤鸣道:“别管我们,跟着人群往外跑!逃出去后跟着他们走,别回头!到时候我们会来找你们的!”
商陆没说话,徐凤鸣又道:“听话!”
商陆:“是!”
另一边,苏仪、姜黎、宋扶几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几把弓箭帮忙。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苏仪长时间吃不饱,身上使不大上劲,射了没几箭就开始喘气:“该不可能是来剿匪的吧?”
“子谦,别做梦了。”姜黎一箭放倒了一个举着长矛,企图偷袭郑琰的土匪:“谁剿匪还蒙面啊。”
苏仪:“说得也是,那就是跟土匪一伙的。”
姜黎:“怎么可能,你没看他们土匪也杀吗?”
苏仪:“那这些刺客究竟是冲谁来的啊?!难不成洵阳城还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不成?!”
“小心!”姜黎见一个刺客的剑已经到了苏仪跟前,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了苏仪膝上,将苏仪踹地上去了。
苏仪:“……”
那刺客劈了个空,转头向姜黎扑来,被身后的宋扶一箭穿胸。
“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不行!”徐凤鸣道:“必须尽快出城!”
刺客夹杂在土匪群里,如过江之鲫一般,源源不断地扑上来。
“哈哈哈哈——”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狂放不羁的笑声。
这声音很大,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一时间正在混战的人都停了下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始终找不到。
“小心点。”黎朔抬眸观察着四周,低声道:“这个人功力很强。”
徐凤鸣:“有多强?”
黎朔:“不知道,不过至少比我、郑琰、赵公子加起来厉害。”
徐凤鸣:“……”
正当众人愣神之际,一根被一条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裹着的木棍从天而降,直插在人群中间。
强劲的罡风以木棍为中心,白霜似的剑气横空飞掠,贯穿而去,震得在场所有人身形不稳,衣袍翻飞。
紧接着,一个男人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那木棍上方,正是那日在荥阳城里,受过徐凤鸣一饭之恩的叫花子。
徐凤鸣:“……前辈?”
黎朔意外地看着徐凤鸣:“你们认识?”
徐凤鸣:“有过一面之缘。”
赵宁的眉头挤做一团,警惕地盯着那站在那木棍上方犹如如履平地的男人。
“小友。”男人笑道:“当日小友一饭之恩,老朽不胜感激,老朽身无长物,又别无所长,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小友当日的恩情。瞧今日这模样,小友似乎是遇着点问题。”
男人顿了顿,又道:“这样吧,今日老朽就倚老卖老,帮小友解决掉这个麻烦,也算是报答小友当日的恩情。”
徐凤鸣:“……”
黎朔:“……”
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