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的那个晚上,周林本来都在矿山的工棚睡下了。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放平时沾枕头就着了。
可不知为何,那晚他却死活睡不着,而且躺在那翻过来调过去,心像是被猫抓一样。
临近十一点,他再也躺不住了,就从床上起来,骑上他的大摩托往家赶。
人啊,不能迷信,但很多时候,有些事的确很玄学。
他就像是能预感到我今晚要出事一样,车骑到村口,就看到我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在全村人忙着救火,却不知火海里的我是否存活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奋不顾身冲进火海。
他砸断了锁链,救我出火海,可他自己却在最后试图逃脱的时候,被房梁上掉下的木头打中了头。
春花贡献了被子,用打湿的被子暂时压住火,把昏倒在地的周林救出来,可他却已经不省人事。
因为吸了太多黑烟,又被木头砸中,周林的情况很不好。
我昏迷一个多小时后醒来,他人还在抢救,医生说砸的那一下有淤血。
用药通开是最理想的,如果通不开就要考虑去省城做开颅手术。
抢救的那段时间,我像是被抽走魂魄一样,眼睛呆呆的看着那道门,心中却是早就波澜壮阔。
“是我害了你,周林是我害了你!”
我后悔,后悔上一次心没狠下来。
如果那时我就坚定的跟他分开,就不会有后面这许多的羁绊,他今晚也不会为了我陷入生命危险。
我自责的用头磕着医院的墙,春花见我这崩溃疯魔的状态,也是吓的不轻。
“唐婉你别这样,周林他会没事的!”
“春花你不懂,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该早点离开周林!”
“小婉你别这样说,周林对你的心,全村人看在眼里,他为了你连命都豁的出去,你不要这样,他看到会心疼的!”
我窝在春花怀里呜呜呜的哭,哭周林,哭我自己,哭这坎坷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命运。
县医院的医生想了能想的所有办法,但血块还是没有完全清除干净。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如果十二个小时之内不能醒过来,就转院到省城吧!”
那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守在病床前,握着周林的手。
时间好像格外漫长,我希望快一点,又怕太快。
天亮了,春花买了点吃的让我吃,可我哪里吃得下,看到周林一动不动的躺在那,我感觉自己的魂儿也跟着飞了。
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我看到周林了,我喊他,我上前扯住他,可他就像是中邪了一样毫无反应,仍旧向面前那个黑洞走去。
我不知道那黑洞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一旦进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疯了一样抱住周林,两条胳膊像蛇一样缠绕他的脖子,风干的嘴唇触碰他冰凉的薄唇。
一瞬间,他冰冷的身体仿佛有了温度。
然后,我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我笑了,我感觉有人触碰我的脸颊。
猛然惊醒,周林温柔的大手停留在我脸上,那双之前紧闭的眸子,这会儿绽放着迷人的光芒。
“来……让我抱抱!”
周林笑的那样温暖,张开双臂后,我像小鸟一样扑到他怀里。
“你醒了,周林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我哭了,哭的稀里哗啦哭的语无伦次。
周林抱着我,捏捏我的脸颊。
“傻小婉,有你,我怎么舍得死!”
我抽泣的像个孩子,一把握住他的手“没我你也不能死!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死!”
“小婉,我不会让你死,我说过的,天要你死,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还是这句,最动情,却也是我最怕听到的那句话。
我用手指堵住周林的嘴,霸气的扯住他的衣领“周林,就算我死了,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你知道吗?”
他苦笑“我……我可能做不到!”
那一刻我的心咯噔一下。
脑海里又忆起火海中的场景,为了我,周林真的不顾自己的生死,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将生的希望给了我。
可这样深情的他,却让我心中再生不出一丝甜蜜,转而尽是对未来的担忧与苦涩。
生与死,这话题太残酷。
这一场大火,我差点葬身火海,周林也九死一生,但最惨的是大黑。
它在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之后,被那凶手用铁镐打折了脊梁骨。
周林的情况稳定一点,我能脱开身,就第一时间回到青山村。
春花说,她跟秋生本想把大黑抬回去照看,可狗子非常执着,每次他们要挪动身体,他就龇牙,一步也不肯挪动。
我知道大黑是个温顺的狗子,他不想真的咬谁,他只是在等我呢。
我犹记得,在我听到那一声汪汪,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大黑最后的嘶吼,是它对我这个主人最后的保护。
我看到大黑的时候,它连喘息声都已经非常虚弱。
可他感觉到我回来了,还是努力睁开眼,嘴里发出如小孩儿般呜呜的声音。
看着这样的大黑,我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狗子的眼角也同样划过两行泪。
“大黑,我回来了,你撑住,你要撑住啊!”
我的手轻轻抚摸在大黑受伤的地方,血肉模糊的骨头扎出皮肉,它得多疼。
谁说动物没有感情,那一刻我与大黑的惜别,就像是家人一般。
一旁的春花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哽咽“我叫隔壁村的兽医来看过了,他说这狗子骨头断了内脏坏了,活不了几个小时。可大黑却苦苦撑着,一直撑到现在……”
在我又一次抚摸大黑圆滚滚脑瓜的时候,大黑咽下最后一口气,在我面前安详的闭上了眼。
我知道它最后的心愿,就是看我平安回来,如今我回来了,它也再无牵挂了。
我从春花家借了铁锹,挖了一个很深的坑,亲自埋了大黑。
在别人看来,大黑是我养的看家狗,可于我而言,却早已把它当成了家人。
“大黑,你慢些走!我很快应该也会下去的。只是我舍不得周林,我还想多陪他一段日子……”
在着火的第三天,警方通过搜证,确定那晚闯入我家盗窃放火的人是刘小川。
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冲进人群,上前疯了一样撕打。
“刘小川你这个王八蛋,你要钱就拿钱,为什么还要图命,你差点害死我跟周林,你还我大黑的命来……”
凶手被抓走了,被盗走的钱也被追回来了,可大黑却永远也回不来了,那个守护了我许多时日的战士,再也回不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周林的伤,也在我悉心照顾下一天天好起来,可我的心却没有一刻不是沉重的。
大黑的离去,更增添了我对死亡的畏惧。
我不怕自己死,可我明白,面对死亡,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周林住院期间,江浩来过几次,周林一再叮嘱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的事。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林住院的事儿,还是让矿山股东乔依琳知道了。
这次她带了水果跟鲜花来看望周林,收起了之前的跋扈,至少在周林面前表现的宽容大度。
但离开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
“唐婉,这医院我不熟,你送送我吧!”
我知道她有话说,也猜到她的话不会好听,但我还是跟着出去了。
我们一起下楼,走到她停车的地方。
只是她还未开口,就一耳光狠狠打在我脸上。
那一刻我也是满心的恼怒“乔依琳你……”
我真想一巴掌再还回去,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像泄气的皮球,彻底愣在原地。
“唐婉,你这个害人精!你看看周林因为你变成什么样了?他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为你整天混在村子里,这样下去你不仅会毁了他,还会害死他!”
乔依琳的话,带着很强的私心,可即便如此,我仍旧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无法否认那些事实,周林在认识我之前,的确好好的,大黑也好好的,可现在呢?周林伤了,大黑死了……
而更加可怕的是,周林对我奋不顾身的爱,我身陷火海他以命相救,未来若他知道我的病,我终逃不过那个结果,他又要如何?我不敢想!
我再次回到病房时,脸上还挂着乔依琳打的巴掌印。
我第一次觉得她打的好,我该打,我也该死,就连死都要连累别人。
可周林不这样想,他看到我脸上的印记,马上想到乔依琳。
他说要去找乔依琳算账,他说他的女人谁也不能动。
好个护短的男人,我唐婉何德何能让他这样护着。
我哭了,几乎是崩溃的大哭,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周林不闹,咱不闹!我真是自己碰的,真的!”
“小婉,我心疼!”
“周林,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我的话,拨动了周林的神经。
他猛的转身,一把将我抱住“谁说的?你值得,没人比你更值得,小婉,你为我奋不顾身,你为我闯入矿洞,你能为我不顾生死,我怎么就不能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还是当局者迷,周林为我不顾生死,我为周林又何尝不是奋不顾身。
这可能就是爱吧!
周林爱我,我也爱周林。
只这份爱加上倒计时,就显得那么残忍残酷。
住院半个月后,周林能出院了,可我却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房子烧了,家没了,我没想到我余下不多的日子,竟然闹了个无家可归。
就在我满心惆怅的时候,江浩出现了。
他开着上次那辆大吉普,载着我跟周林一起回青山村。
“要不,去我妈那住一段吧!”
虽然我不愿意面对我奶奶二叔一家人,但非常时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周林跟江浩却相视一笑“小婉,别担心,我说了会为你兜底!”
一旁的江浩也附和着“没错,小婉嫂子,有周林呢,你啥也不用想,给我俩做顿好吃的就行!”
这俩男人的话,听的我云里雾里的。
一路的忐忑,等到了青山村,我才终于恍然大悟。
车才进村子,我就看到崭新的白墙红瓦盖。
“这……这是我的房子?”
“嗯,小婉,我住院期间,让江浩找人修的,现在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这是我们的新家!”
那房子着到那个程度,与其说是修,其实跟重盖也差不多了。
我惊叹于这男人的实力,半个月就把房子支起来了,而更让我意外的是,不仅外面弄好,里面更是让我惊的说不出话来。
桌椅板凳家具一应俱全,炕上还铺了个厚厚的床垫子。
“小婉,你不是喜欢城里软绵绵的床,这下咱们也有了,你想睡炕咱们就烧炕,你不想睡炕,咱们就躺床垫子上,来坐上来试试!”
周林说着就抱我坐到床垫子上,整个过程江浩都看着,还忍不住拿我俩打趣。
“天啊,你俩行行好吧,我这老哥一个连对象的影子都没有呢,你们这样,我晚上怕是得挠墙根哭了……”
我被这小子的话,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周林脸皮厚。
说着说着还来劲了,当着江浩的面,吧嗒在我脸上亲一口。
“羡慕就赶紧找一个!到时候咱们四个还能一起打个扑克!”
“行啊,那不错啊!我尽量!”
我们三人说笑间,门外又来了一辆货车,这会儿焦急的摁着喇叭。
江浩先一步出门,笑眯眯的迎接。
不等周林我俩走出屋子,货车上那几个巨大的箱子已经搬进院子。
我一脸惊讶的看着周林“这……这是啥?”
“三大件!”
“诶?”
“冰箱彩电洗衣机!”
“天啊,周林你疯了,这得多少钱?”
“没事,给自己媳妇儿花钱,多少都不多。我早就想买这些了,之前的屋子也没地方放,这下收拾了屋子,刚好!”
那一年村长家看的电视,还是黑白的,村里有电视的人家也很少。
而我却成了青山村,乃至附近好几个村子最早看上彩电的,更别提冰箱洗衣机,这种奢侈的家电。
那之后的日子,我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
“你看到唐婉家的大彩电了吗?可带劲儿了!”
“看到了,那人都是带颜色的,真好看,还有洗衣机,都不用手搓,还能自己甩干,这冬天可省老事儿了!”
“还有大冰箱,肉放里面一年都不会坏!唐婉这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我看周林这是要跟她扯证办婚礼了吧!”
我从来不拘于那些世俗礼节,我跟周林最初在一起也是背离世俗的,他给我的一切,我甘之如饴。
那许多个夜晚,周林抱着我,我俩一起躺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一边做点没羞没臊的事儿,他一边畅想着我俩未来的美好生活。
我是在幸福中睡去,又在幸福中醒来。
是北方深秋寒,还是身体的某种信号。
那之后,我患了伤寒,我跟自己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周林也并未多想。
直到我感冒的第七天,早上起来做饭,一口鲜血吐在柴火上。
那刺目的红,让我的心中翻江倒海。
“时间,真的不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