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瓷……”
“阿瓷……”
上官卿月慢慢蹲下,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沐瓷。
二十年前,在这个地方,这个暗无天日的宫殿,上官卿月被关了整整三十五日。
期间,上官卿月使劲拍打门窗,叫喊呼救,但没有人出声回应她,门窗被一块块木板钉死,她没有食物可以果腹,没有白水可以解渴,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物件,它们待在那里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动。
快要绝望之际,有人用石头在窗户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上官卿月拖着疲惫无力的身子,爬到窗户下,她张开嘴,久久未得甘霖的嗓子,如同开裂的旱地。
不多时,一个用帕子包裹着的包子从窗户上的口子丢进屋内,正好砸在了窗户下的上官卿月的头上,接着,是红彤彤的苹果。
吃着往日看都不愿看的苹果,上官卿月红了眼角,得到一丝湿润的喉咙,顶着剧痛,嘶哑着说道:“谢谢。”
后面的日子,每到夜深人静时,那扇破洞的窗户就会为上官卿月丢进几样吃食与果子。
一直到一连三日,上官卿月都没能等来那个为她偷送东西的人,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她终见刺眼的天光。
获救后,上官卿月发了一场高热。
退热清醒时,她已然忘了所有,忘了是谁将她诱骗进的宫殿,也忘了在昏暗的时候,有人为她破窗凿光。
缘分纠葛,多年过去,上官卿月又重新遇见了沐瓷。
那个时候,上官卿月救下了被强行捆上花轿的沐瓷,并收留她,让她跟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女。
受皇位动荡时的刺激,上官卿月患上了严重的心疾,脾性变得阴晴不定,时不时动怒生气。唯有沐瓷在时,上官卿月方才能寻回一点理智。
因此,上官卿月与沐瓷的关系,比起寻常主仆,要更亲近依赖些。
一切都在变好,上官卿月和沐瓷都以为会变好。
怎想有一日,上官卿月突然恢复了记忆,知晓了沐瓷就是当年在皇宫中哄骗她,将她关进宫殿内,任由其自生自灭的那个侍女。
恨意生根,但爱意仍存。
它们撕扯、啃噬着上官卿月的灵魂,令她日日备受煎熬。
在难有的清醒时刻,上官卿月曾问沐瓷:“我想知道,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沐瓷答:“在想殿下。”
回答上官卿月的发问,最后的‘殿下’两字,沐瓷说得很轻,像是喉咙里含着东西,也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恢复记忆的上官卿月,心疾愈发严重。
她开始口不择言,说出一句又一句的狠话,折磨着沐瓷,亦折磨着自己。
心疾发作的时候,上官卿月无数次地想过,杀掉沐瓷,杀掉她,都是因为她,只要她不在了,自己就不会痛苦了。
可如今,沐瓷真正不在了,上官卿月没能得想要的解脱,反而陷得更深,她被卷进了漩涡,血红的死水漫上头顶,将她埋没。
上官卿月抱起沐瓷,圆如珍珠的泪水滴落在沐瓷的脸上,她为她擦去污秽:“我对你说的狠话,都不是真心的。”
“阿瓷,我生病了,你知道的。”上官卿月喃喃自语,“我生病了。”
阿月……
上官卿月回头,太阳爬上群山,向人间撒去光亮,一束暖黄的阳光,踏过高高的门槛,在光里,上官卿月恍惚间看到了在府门口站着等她归家的沐瓷。
发髻上簪着的发钗掉落,最大的一颗珍珠在碰到地面的一瞬,碎裂成了两瓣。
抱着沐瓷的尸首,上官卿月领她走上了归家的长路。
包庇谋逆余孽,是死罪,即便上官卿月是长公主,也不例外。
沐瓷用死,为上官卿月谋出了一条生路。
同时,沐瓷也想用自己的死,换上官卿月回头醒悟。
苦痛,她一个人受就好了,她的长公主,原该是无忧无虑、潇洒自在。
接到进宫的旨意,薛钰早早梳妆打扮,赶到宫门时,门外的碎尸还未收拾干净。
马车远远停下,薛钰撩开车帷,将头探出窗外,疑惑问道:“怎么停车了?”
薛钰的贴身侍女华茉,见此景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顺带移步挡住了薛钰试图望去的视线:“小姐快些进去,这外面不干净。”
“哎,小姐!”
薛钰不听劝阻,直接掀起马车车门处厚重的帷幔,踏步走下了车。
尽管早有准备,但看到一地的血肉时,薛钰的心中仍旧大惊:“这是……”
华茉怨道:“奴婢早早就与小姐说了,小姐非是不听,待回府夜里梦魇,又该是好一番的折腾。”
远远地,薛钰看着上官卿月怀里抱着人,一步一步从尸海中踏过。
路过身边时,薛钰边行礼,边偷偷瞧了一眼上官卿月抱在怀中的人。
上官卿月走远,华茉望着她的背影,问薛钰:“小姐,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薛钰笑着叹道:“吃了口是非心的代价呗。”
在宫门外等了许久,薛钰还没等到宫门外的碎尸收拾干净,就先等来了上官庭的纵马而过。
“小姐,六皇子殿下走了,我们还等吗?”华茉问道。
薛钰吃着果脯:“等,请我们入宫的是清妃娘娘,六皇子殿下走了便走了。”
薛钰大抵能猜出此次宋织玉唤她入宫的缘由,左右不过就是男女嫁娶。
虽说上官庭能在是最好,但不在也不碍事。
婚嫁大事,多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皇子也不例外,只要宋织玉和上官驷对这桩婚事满意,那就成了大半。
她薛钰要的又不是转瞬即逝的郎情妾意,她只要看得到、摸得着的权势地位,以及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