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霍云川回过神来,白榆的手已经扶在了他的腰上,无意识间,霍云川已经沉沉地往水中落了不少,要不是白榆及时撑住他,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没入水里去了。
只是他失血过多,力气不济,被白榆一喊也是微微半睁着眼看他,眼底盘旋的都是混沌不清的光。
“你不能睡”,白榆挽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拽,两人肩头错开又贴近,湿漉漉的蹭在一起,有种诡异的亲近感。
霍云川这会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也再顾不得什么所谓的男女大方保持距离,下意识当中只有最原始的渴求,白榆身上有热气,是软的,而他太累了,继续找一个地方依靠休息,于是他循着她的肩膀便歪头贴了上去。
白榆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在肩膀往颈窝里蹭了蹭,一看霍云川已经如同一个大号挂件一样攀在了她的肩头靠着,乖巧又柔弱的像个生病的孩子,跟先前又高冷又平静的剑主大人真是判若两人。
“这会儿倒是不害羞了是吧?”
白榆嘟囔着挽着霍云川腰间的手又往上拽了拽,“还挺重。”
“……”,霍云川头埋在白榆的颈窝里吐了口气,终于想起了礼貌问题,“冒犯了。”
“又想起来了?”
“嗯,但是实在没力气了。”
霍云川把头慢慢挪过来摆正,尽量让两人之间的姿势不那么的暧昧难言,只是他暂时无力地依靠着她,不容多想。
“没力气了也不能睡,听到没”,白榆没收手,只是这么一直撑着,她怕她一旦收了手,霍云川就直接倒了,他现在柔弱的都比不上湖边的柳树枝条,一吹风就得原地碎了。
霍云川感觉到有一股暖意从白榆身上传过来,于是放心又凑近靠了靠:“会尽量撑住的。”
白榆低头看池水,他们面前的一湾原本干净透明的池水现在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霍云川的手还泡在水里,不断渗出血色来,只是颜色似乎——“血已经比刚才浅了很多了”,白榆安抚他,“再撑一会儿,很快就能结束了。”
霍云川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含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当做是回应。
他的视线还是模模糊糊的,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发黑,这回感觉身上的温度暖了些,不像刚才那么冷的刺骨了,于是又勉强能看清些。
满眼的刺红,整个池水如同传说中的修罗地狱,他在心里暗暗的想,是不是当初三百年前的两界大战时,幽冥之地的河流也是这样流淌着新鲜的血色,让亡灵拥挤的都无法通往转生之地。
“当初幽冥之地的血可比现在多得多”,白榆眯着眼擦掉额角坠下的汗珠,她听到了霍云川心中所想,便从容地接着话往下说:“我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幽冥之地空旷的平原上满目荒凉残破,死去的战士尸体堆积在一起根本来不及清理,积攒的血水在土地上凝聚成一湾一湾的,慢慢汇聚成流,往低洼的地方流淌而去。
“风里都是血的味道,每走一步脚下都是血泊,死人堆里湿漉漉黏糊糊的,已经闻不到其他的味道,压在身上很沉很沉,但我不想死,我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白榆不免回忆起了当初,她睁开眼的时候世界一片漆黑,几乎窒息的空气当中只有血腥味将她环绕包围,她动不了,因为身上压着重重的负荷,又冷又硬,气息令人作呕。
但她不想死,于是她咬紧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视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碎裂的骨头撑起了仅有的一线光亮。
霍云川听着她的回忆触目惊心,此刻他的痛苦当初她也曾经感同身受,筋骨断裂之后的打碎重组,血肉模糊之上的凝聚再生,眼泪忍不住地往下坠落,他别过头,不想让白榆发现自己哭了。
白榆自然能听到他偷偷抽鼻子的声音,她原本只是陷入了回忆,回忆深处的痛苦早已经习惯麻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霍云川靠在他肩头的时候,她忽然又有种难以抑制的动容和悲悯。
不是哀悼自己的痛苦,而是怜悯着众生皆陷入苦难的心境。
这么圣母,大概是霍云川此刻心中所想吧。
白榆理所应当的把锅全甩给了霍云川,按理来说,修罗殿执念司的白司主是不会出现这么圣母心的心态的。
否则她早被搞成燃念灯的灯油了。
白榆坦然地拍了拍霍云川的肩膀,给他一点来自反派立场的安慰:“都三百年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霍云川简直无力吐槽白榆的这个安慰,显然是个成了精的麻花,明明扭捏又香甜,非要故作高深。
“你想什么呢?”
白榆一瞬间感觉到了来自霍云川心里的吐槽,但由于心情有点动荡,于是没听太清:“有本事再想一遍呗。”
霍云川自然不能原样复述,想了想闷闷地说:“可惜了这一池温泉。”
明晃晃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他就有一点觉得可惜。
可惜了这温暖又美好的池水,以后就都不能用了。
“这有什么”,白榆无奈安慰他:“蓝瑶早就在水里放了药,毒性不会有任何影响,花花草草都不会毒死的。”
“那就好。”霍云川松了口气,感觉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很重的包袱。
他靠在白榆的肩膀上又安静了一会儿,心中释然了,可那种无力恍惚的感觉又浓重了起来,泡在水中的手腕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痛感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他又感觉到了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冰冷让他将自己灵魂从身体抽离,忽然自己就变得很轻,很轻……
整个人飘飘荡荡似乎到了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一切,像一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血池当中互相依偎的他们,荒诞又温暖。
他瞬间又回到原地,渐渐对身边的一切都感知模糊,视线也越来越黑,眼皮沉沉地再也睁不开。
他想,我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