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碾过青石板,惊雷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
顾介被平乐侍从架上马车时,浓烈的酒意和冲动仍在血液里沸腾,久久不息。
“顾家世代忠良,你当真甘心替李炎养孽种?”
“你只要帮本宫做事,本宫自不会亏待你,事成之日,让李炎跪在面前向你赔罪……”
“公主为何要帮我?”
“当年你在薛六后腰烙下的印记,本宫可是看得真切……呵……如今她是你我共同的肉刺,你说呢?”
噼啪!
紫电划破天际。
雨水击打车顶,有零星的雨水顺着车帘缝隙钻进来。
平乐的话语在顾介的颅内,反复回响,如同毒蛇吐信。
“不是我,不是我要烙的……是平乐公主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他喃喃自语,膝头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牙齿敲击间,发出细碎的叩击声。
此刻,他好似站在命运的分水岭。
向左向右,他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颠覆他的命运,甚至将家族推向未知的深渊……
怯懦如他,挣扎,彷徨,愤怒,蠢蠢欲动,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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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雨声绵绵不绝。
檀秋院内,烛台映着薛绥的侧脸。
氤氲的光线下,只见她指尖抚过鎏金匣的榫卯。
机关弹开,匣内覆着一层青色绒布,绒布下盖着的是一个檀木盒子——那是当初李肇在幽篁居里,给她的那一个“鲁班锁”。
小昭看她注视良久,不由出声,“有毒的东西,姑娘为何不扔掉?”
薛绥道:“西兹炼制的青黛砂,与此毒同源。青黛砂埋在地龙里陈放三月以后,与玉珏融合,毒性才慢慢散去。”
手指慢慢触向鎏金匣,一个暗格显露出来。
她从里面取出磨细的粉末,倾倒在字画用的宣纸上,灯火下好似泛着一种晶色的幽光。
小昭错愕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窗棂忽地一震。不知是风还是野猫撞上了檐下的花架,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火突然乱晃一下,接着便听到一声尖啸,划破雨夜的寂静。
“有刺客!”
“快来人啦,翠微阁有刺客。”
翠微阁就在檀秋院的东侧。
薛绥快步过去,推开窗户一看。
细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一个人影越过屋檐,如鬼魅般轻盈,速度极快地朝着远处的屋脊奔去,眨眼间便隐没在雨幕与黑瓦的交错里……
几个王府侍卫追了出去。
那人莫不是李肇?
她瞳孔微缩,反手关上窗户。
突地,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再次将窗推开……
一个黑影闪现檐下,敏捷如狸猫一般,翻窗而入。
窗户下那个喂食灵羽的竹筒“哐当”坠地。
灵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咕”的一声,发出不满的叫声。
“姑娘当心!”小昭反应极为迅速,不等看清来人,便已拔出那一把悬在墙壁挂钩上的长剑,剑锋直指闯入者。
“小昭。”薛绥神色镇定,轻轻拂开剑刃,望向从容低笑的李肇。
“你去外头守着。”
小昭应了一声,收剑入鞘,不放心地看了李肇一眼,缓缓退下。
雨水早已湿透了李肇玄色的劲装,发丝也湿漉漉地贴在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
但神色闲适,漫不经心地拂去额头的水渍,又拿起薛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将水渍都擦干净,方才随性地坐下。
香炉中,扭曲的青烟袅袅升腾。
木案上的鎏金匣子,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在紫宸殿皇帝的寝宫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李肇没有多问,只是悠然地斟了一杯茶水,眼底的笑意不及眼底:“原来夫人将定情信物保存得这般精心,一个鲁班锁收藏至今。”
薛绥道:“我对得罪过我的人,都记得很牢。”
睚眦必报嘛。
李肇轻轻勾起唇角,脸上带着玩味的神情,四处打量着房间,“如今你这檀秋院越发难进了,看来端王对你,很是上心……”
薛绥未置可否。
“殿下夤夜涉险,不会是来找我闲话家常的吧?”
李肇抬了抬眉,似笑非笑地拿起她桌上那张写着人名的宣纸
“孤来看看,端王金屋藏娇的阵仗。”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当然,李桓在檀秋院布上眼线的事情,薛绥也察觉到了。
也因此,更是觉得李肇行事胆大妄为,着实令人担忧。
他就像一个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薛绥道:“上京局势紧张,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你我都需小心行事。”
李肇笑得肆意,“你在担心孤?”
薛绥:“我怕殿下坏了我的大事。”
李肇:“孤本无辜,不想应战,是被你拉下水的。”
薛绥望进他幽深的眸底:“这场仗从来没有无辜者,只有来不及染血的刀……”
李肇笑了:“你倒是看得透彻。”
薛绥轻哼一声,不说话。
李肇半眯眼睛,看向那宣纸上的粉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平安真是有几分本事,只可惜,那假玉珏还是让李桓察觉了……”
果然是狐狸。
李桓是,李肇也是。
薛绥神色淡定,不紧不慢地道:“得失成败嘛,很寻常。棋局未落定,不用自乱阵脚。”
李肇拉了拉湿润的袖口,一声低笑,“那日同你说过,与其拐弯抹角,何不干脆利落——让平乐与西兹人暗通款曲?意图谋反?”
薛绥微微皱眉:“皇帝不会相信平乐通敌。”
李肇低笑,眉眼冷如寒潭。
“谎言只要有三分真,就能杀人。三分真里,若再掺一滴毒,那便万劫不复。”
薛绥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皇姊皇兄,倒是狠得下心。”
李肇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天家骨血是刀是盾,唯独不是手足。”
雨声中,他嗓音轻如叹息。
好似冷漠,又是无奈。
薛绥不知要经历多少尔虞我诈的宫闱争斗,才会失去对亲情的期待,变得心如铁石。
李肇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庆治,薛月盈这些人,不也是她的亲人骨肉……
“是。权力是一面照妖镜,站久了连自己都认不出镜中恶鬼……至高至上的权力,不会让贪婪停止滋长,只会生出更多的恶鬼,欲望会更加的膨胀。”
“平安不正是看透这点,才要将薛家人送上祭坛的吗?”李肇低笑,拿起她搁在案上的狼毫,闲适地在纸上勾勾画画。
一个气质温婉,端庄秀丽的仕女,栩栩如生地覆盖了宣纸上的人名……
“三日后,有西兹商队到上京……”
他话未说完,夜空里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鸟叫声。
突兀地划过苍穹,似一把利刃割裂夜幕,很是凄厉。
李肇抬眼看她,眼角一弯。
“李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