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大牢被劫的情况,很快就惊动了刘行举。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咯噔一声,便明白这是何人所为了。可是,厉延贞率兵为先锋,已经向高邮开拔,这个消息他是非常肯定的。
难道说,他又偷偷折返回来了?
虽然,知道此事乃是厉延贞所为,刘行举还是将牢头召去,询问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牢头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向刘行举禀明了。
牢头看出了囚徒军的问题,这让刘行举心头一惊。这件事情,若是被牢头传出去的话,早晚会有人,联想到厉延贞身上。
为此,刘行举看向牢头的目光,不由的凌厉起来。后者陡然之间,发现面前大人目光阴森,不由的激灵了一下。
心中顿时惊醒过来。既然是囚徒军前去劫牢,那岂不是说,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本就是大人所为。
想到这里,牢头不由的心生悔意,心中同时暗暗叫苦,这次恐怕要把小命给丢掉了。
两人一时间,皆沉默了下来,牢头则是瑟瑟发抖,汗水直流。
刘行举等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心中很是犹豫。他对此人,并没有任何的过多交际。不过,在自己掌控盱眙之后,作为盱眙城中,唯一的大牢掌控者,此人对自己的还是非常尊敬的。
作为以往盱眙城的大团头,刘行举也算的上,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可是,对于除掉一个无辜之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的。
“这件事情,你不用过问了。大牢中事务,交于他人掌管吧。你即刻动身,前往高邮投奔厉延贞厉郎君从军去吧。大牢被劫,此后定要有人出来领责,你此去,也可得以脱身。”
虽然知道,若是投军,生死难料。但是,听到刘行举这番话后,牢头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多谢大人!”
“去吧!”
刘行举挥手示意,牢头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他不敢在盱眙城停留,大牢更不敢在去,直接返回家中后,收拾了一番就匆匆出城而去。
出城之后,牢头依然不敢大意。并没有按照刘行举所言,直奔高邮,而是调转方向,奔临淮而去。
他不敢保证,刘行举是否会派人,在途中将自己给除掉了。
刘行举并没有,暗中派人跟踪牢头,想要除掉他的话,就不会放他离开盱眙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牢头没有前往高邮。而是,前去了临淮。此后,便再也没有了牢头的消息,直到数年之后,此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差点给刘行举兄弟,带来灭顶之灾。
此乃后话,以后再表。
将时间向前推两个时辰左右,孟阿布他们,顺利的大牢之中冲出来。
他们并没有,直奔观成坊而去,而是绕行一圈。从当初厉延贞逃离之时的地方,偷偷潜入到宜德坊,返回了水井巷厉宅。
随后,孟阿布派两名虎卫,前去打探情况。得知外边,并没有因他们劫狱,而发生太大的动静。
再三确认之后,他们再次从宜德坊出来,潜入到观成坊,直奔青云阁。
青云阁的密道,在伍光的帮助之下,很早就顺利的再次开启。
孟阿布他们赶到之后,立刻进入密道出城。他们离开之后,伍光再次将密道,重新封填。
将这件事情做完之后,伍光返回家中,经过一番深思之后,还是决定,第二日将今夜的情况,向刘行举禀报才行。
孟阿布他们出城之后,立刻向高邮方向急行,追赶厉延贞他们而去。
下阿溪西畔,厉延贞高坐在骏马之上,举目眺望对岸。
只见对面,旌旗招展,长枪如林。高大的辕门,矗立在岸边两里之地左右,于此举目可见。
厉延贞他们的出现,对面的叛军,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存在。不多时,就见到一小舟,轻飘而出。
舟上,一名士卒撑撸,船头一个头戴璞头,身穿儒衫男子矗立。
厉延贞搭手相望,从此人身形,有种似曾相识的的感觉。只是,未曾接近,看不清对方面貌,无法确认。
小舟迎风而来,很快厉延贞就看清楚,此人确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厉延贞对他,并不会有很深的印象。可是,此后自己在盱眙城中,发生的种种纠葛,似乎都是从见到此人开始的。
烈风吹过,对面之人胸前长髯飘动,他抬手轻抚。随后,小舟行至距离溪畔数丈远处,便停了下来。
厉延贞端坐马上,并没有所动,注视着对方。
而水面上的人,见到厉延贞之后,却有些发愣。他直勾勾的盯着厉延贞,似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两人如此对视,却都未先行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上男子,忍不住拱手道:“敢问小郎君,可是盱眙人否?”
厉延贞在马上拱手一礼,反问道:“对面,是魏先生,还是骆先生?”
当时在度梁山上,厉延贞见到魏思温和骆宾王之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事后,虽然得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却也不清楚,对应之人是那个。
所以,他上来才有此一问。
听到厉延贞如此询问,舟上之人,顿时豁然露出笑容来。
“果然是清明公子当面,魏思温再逢郎君,不甚欣喜。都梁山一别之后,魏某对公子神交往之,祈愿再与公子一唔,畅谈诗词乐曲。公子拒绝我等想要,魏某和宾王兄,甚感心痛,食不知味。今日能够得见公子,魏某欣喜之余,亦悲在心头。”
得知对面是厉延贞之时,魏思温心中,其实颇为震惊。
不过数月的时光而已,厉延贞却与此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一般。
此前在度梁山相见之时,厉延贞一首清明,虽然让魏思温颇感惊讶。但是,当时的厉延贞看上去,羸弱瘦小,面色苍白如病态一般。
此刻见到的厉延贞,与之前所见,完全非同一人。此时的厉延贞,目光炯炯有神,端坐马上,英武之气凛然于身。
此时的厉延贞,身上多了一股刚毅之气,以往的羸弱之态,丝毫不见。
见到这样的厉延贞,魏思温心中悔意更甚。
此前,尉迟昭攻伐盱眙败北,就听闻,此子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现在看他的样子,同样甲胄在身,手持横刀。
可见,他依然在为朝廷效命,这样的人,没有及时亲自前去招揽,很让魏思温痛悔不已。
说出这番话来,就是想要,借机试图拉拢厉延贞。
只是,魏思温不知道的是,他所面对的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可是,却有着千年的目光,以及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
魏思温的话刚出口,厉延贞就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不解的问道:“先生,何悲之有?”
魏思温面带痛心之色,倍感惋惜的道:“公子受圣人之学,然,却背圣人之教。奉牝鸡以为主,助女子以乱纲纪。乱阴阳之序,覆苍生于既倒,幽君父于深宫。英国公,临危义举,公子附逆以阻义军。魏某,岂不为公子悲矣。
公子若临阵幡然,英公必扫榻以待。待匡复朝纲,公子之名,必上达天听。青史之上,同会以张公子忠义之举。
魏某肺腑之言,还望公子深思。莫留恶名,遗之后世。”
魏思温一番痛心疾首,让厉延贞心中,倍感可笑。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后世着作之上,出现很多翘舌之人。
现在看来,还真不是虚构出来的。看来,在什么时代,都有言不由心的虚伪之人。
“哈哈……”
厉延贞突然发声大笑,让魏思温先是一愣,倍感诧异。随后,脸上出现温怒之色,认为厉延贞这是轻视于他。
他不知道的是,厉延贞其实,是想起了上一世,在网上看到的一个猜测。
后世的网络之上,曾有人发表过一篇文章。言及,从扬州之乱的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出来,魏思温这个人,在这场动乱之中,似乎别有身份。
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那人提出,魏思温很有可能,是武则天派出来的奸细。
他的任务,就是发动这场叛乱。从而,让那些暗地之中,反对武则天的人,都跳出来,从而能够一网打尽。
当然,这种猜测,是很难站住脚的。不过,若是从整个周武王朝的变革来说,有这样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魏思温此人的身份,以及他的行事,多少在历史上,都有些不太寻常。
看到魏思温,一番痛心疾首的劝导,厉延贞不由的想起了,网上的那个猜测。
若那个猜测是真的,这魏思温可就了不得了,那可是死间,才会做出的事情。
想到这些,厉延贞陡然,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试探一番,看他魏思温有何反应。
“魏先生,开口以圣人之教,大义之名,以示延贞。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乃不智。这扬州之乱,由是因何而起?徐敬业,蠢笨莽夫而已,稍加撩拨,便自以为,得正义之名,可行所谓匡复之举。实则,不过借匡复之名,行利己之意。扬州之会,先生大显辩才,令敬业之流,激昂愤然。然,若汉高祖出蜀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中之情,恐别有她图。”
魏思温心中一个激灵,面色瞬时煞白,额头冒出汗珠。
厉延贞的话,让他心生恐惧之意。且不说,暗地之中,他不能道出来的实情。就是扬州之会的事情,也正如厉延贞所说,他确实故意激怒徐敬业等人,才有了后来的叛乱之事。
可是,如此隐秘的事情,厉延贞又是如何知道的。即便是神都得武太后,恐怕也不一定,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以及意图。
厉延贞,却当面说了出来,怎能令魏思温不感到恐惧。
“你是何意?”
魏思温不无惊恐,向厉延贞质问道。
其实,魏思温心中恐惧,而厉延贞此时,心头同样震惊不已。
魏思温脸上的惊恐之意,已经向他表明一切。此人,确实并非表面所见,内中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难道说,他真的如后世网上的人,所猜测的那样,是武则天的死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武则天还真的是太可怕了。
“所谓何意,先生自明。言尽于此,何必挑破直言呢?于先生而言,非善举。先生,你等反逆近四旬,朝廷三十万大军,朝夕便至。徐逆不识天数,恐为小人所噬。延贞愿先生,早做善后为好。夫立于天地,不居危地,况自寻其死。”
魏思温的变化,印证厉延贞的一些猜测。内心之中的好奇,让他心痒难耐,试图引导魏思温,让他心里有所触动。
若是,他最后不死的话,厉延贞一定会找到,弄清楚这个后世的千古之谜。
听到厉延贞的话,魏思温脸上,确实闪过一抹触动。
矗立在水面之上,魏思温沉思了好长时间,不知内心想了些什么。最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厉延贞,询问道:“公子出现在这里,都梁山及临淮我军,可是已然溃败?”
“这难道,非先生心中所计?”
面对厉延贞的反问,魏思温再次沉默不语。
最后,他向厉延贞拱手一揖道:“公子之教,魏某心领。今日一别,恐再无会期,望公子保重!”
说完之后,便示意舟上士卒,撑撸向对岸漂去。
看着魏思温离去,厉延贞心中一叹。看来,这家伙是执意要去找死了。可惜,这个谜底,永远解不开了。
望着他渐行渐远,厉延贞心头一动,翻身下马,踏足高声而歌:“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意纷纷。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正站在船头,心头惆怅的魏思温,忽闻身后传来的歌声。陡然一个激灵,心头一股暖流激荡而生。
蓦然之间,双目苦涩。回头看去,只见厉延贞,依然在对他踏足而歌。这一刻,魏思温生出真正的知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