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工厂已经开工，蓝工装们纷纷回到岗位上奋斗。
何瑞雪往外跑的时间增多，有时候直到吃晚饭才能见到她的人，问她去干什么也不开口。
不过王桃枝如今的心思放不到她身上。
正月过了一半，街道办的人突然上门通知，说何晓友主动报名下乡，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因为他表现积极，被上面分配到了辽省靠海的位置。
三月份出发，让他们做好准备。
听到消息的时候，王桃枝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药桶，强行压抑着怒气问清楚细节。
她勉强笑着将人送走，转头就沉下脸，揪着何晓友的耳朵骂，“你真是好本事，等人家一上班就跑去知青办报名了，生怕被我们发现是不是？”
尘埃落定，何晓友也没有继续瞒着，“妈，我早就说过了，只是你和爸没同意，我已经是大人，能自己做主了。”
“好啊，你是大人，要做主是吧，那你从今往后就别吃家里的饭！
除了知青的补贴，家里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出，你就赤条条地去，往后冻死饿死在外面都和老娘无关！”
似乎是想到他在村里挑着比人高的担子干活，缩在屋子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画面，王桃枝训斥着，眼泪不自觉淌了满脸。
何晓友原本还梗着脖子死不认错，见到她这么难过，面上才浮现出几分惊慌。
“妈，你别哭啊，我又不是去上断头台，你在乡下长大，我咋就不能去待几年？
再说，要是实在受不了，我肯定立刻给你写信，让你把我弄回城里来。”
他这话着实有些没脸没皮，却叫王桃枝的情绪稳定下来。
好歹有个退路，也说明她儿子没有变傻，跟某些愣头青一样热血上头就嚷嚷着要去建设农村的人不一样。
就像何瑞雪说过的他们单位书记的侄子，实事没干一件，反而给农民兄弟添了不少麻烦。
“但愿你说到做到，你记不记得住在街头的白家，他家里三个都在警察局工作。”
何晓友点头，“记得，白大哥和他爸妈都是当过兵的，可厉害了。”
“前年白家小儿子不想当兵，硬是要跑去报名下乡，结果到地方就后悔了，又怕丢脸不肯向家里人低头。
冬天穿的衣服太薄，刚下雪就感冒发烧，被发现的时候人都烧糊涂了，后来没救回来，不到二十岁就没了。”
“白家死活不愿意接受，亲自过去调查才知道，原来是和他住在一块的知青眼热他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几个人串通好了半夜开窗把他给冻病。
他发烧的时候还偷偷掀开他的被子，这才让他病情加重，吃什么药都不好使。”
何晓友愕然，大跌眼眶。
诚然他明白知青们来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小心思，不一定能够和平相处。
却没有预料到有人能为了一个名额害人的性命。
再说，名额就算空出来，他们几个又怎么分呢，难道要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人？
养蛊呢？
更让人背后生寒的是，这属于团伙作案，难道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稍微拥有良知的吗？
还是乡下的日子太苦，导致他们为了回城到了疯狂且灭绝人性的地步。
“之后呢？”
“白家老太太听说后直接倒了，没撑过一个月，想想也是，我们外人听到这事都觉得揪心，更何况是人家的爹妈爷奶。
他爸妈坚持要重罚，为此都闹到了当地的市政府，听说每个人被判去农场改造二十年，有什么用呢？就算把他们都枪毙，好好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我上次看到老白，他脑袋上的头发白了一半，明明比你爸还小，看着倒是比他老十岁。
他媳妇这几年精神都不太好，一直在后悔，逢人就念叨说当初她应该拦着的，以命相逼都不能让儿子下乡，还为了和他赌气没怎么给他寄东西，都是她的不对。”
“其实白家小子不知道家里多疼他，不愿意当兵没事，他爸听说他喜欢拆装收音机，连电机厂的工作都给他安排好了，谁知道……唉，可怜啊。”
王桃枝抹了把脸，真情实意地说，“晓友，妈都不敢想，要是白家小子的事情放在你身上，你让咱家人如何受得住啊？”
何晓友帮她擦着眼泪，鼻头一酸，“妈，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那么傻，你和奶奶从小就教导我，咱老何家人吃啥都行，就是不能吃亏。
再说，知子莫若母，你儿子是死要面子的人吗？”
“也是，打小你就抠门，妈买菜时没带钱，找你借了五毛钱，后来就少给你还了一分，你在大街上开始撒泼，丢死人。
还有你上次成绩没考好，爸说了你两句，你说要绝食，结果就中午一顿没吃，晚上就催我去做饭，上桌连吃三碗，你爸骂你软骨头，你还说自己识时务。”
何晓友脸一红，“妈，你心里清楚就好，何必说出来？”
没看到何晓洁在旁边憋着笑吗？
等会指不定怎么揶揄他呢。
王桃枝白了他一眼，警告道，“既然你自己做了决定，往后就别后悔，有需要什么东西自己盘算清楚，别到时候漏了缺了，吃苦受累的人是你自己。”
她终究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不管，实则一回家就急匆匆翻出了所有的布票以及棉花票。
生怕那边太冷把儿子冻坏，还找何瑞雪要了几斤棉花。
这几年她经常往兴泽县出差，基本上每次都能拿一麻袋的棉花回来，压根不缺这玩意。
等何春生回来，听到小儿子偷偷报名下乡的消息，什么话都没说，刷地从旁边的桃树上折了根细长的树枝下来。
然后抽打着自己的掌心，试探出力度后直奔着何晓友而去，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在他屁股上狠抽了几下。
“长本事了啊，这次能瞒着家里下乡，下次是不是要瞒着家里去北大荒！”
何晓友挨着打却不肯服输，“北大荒咋了，那是为了建设国家，只要不怕艰难，北大荒能变北大仓。”
“人家是伟大，对国家有大贡献，你行吗？光会去添乱。”
何春生越说越气，“从前你闷不吭声的，我还觉得你比何晓团老实，真看不出来啊，他只是提前给我弄出个大孙子，你是让我直接赔了个儿子出去啊！”
“打得好！”
王桃枝虽然已经接受，却没有消气，非但不劝架，还在旁边鼓劲。
“我看就是爸妈平时对你太好，把你的心都养大了，不揍你两下都分不清楚大小王！是该让你长长记性。”
“别以为去了乡下就是天高皇帝远，我们再也管不到你，别忘了经常写信回来，别想着偷懒，我会抽空去看你，找人打听你的事。
少往山里钻，听说北边的山里有狼，还有熊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