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投行总监的通话持续了近一小时。
程景行将就对方时差打的电话,以至于这一晚到凌晨4点他都没合眼。
林市的事触怒了梁茗贻,一个晚辈敢如此挑衅她,是史无前例的。
她将给本立的几笔投资压下,还都选华南区的项目,就是要灭一灭程景行的气焰。
她并未提出撤资,只是把钱卡在了流程上,是她不想真伤了两家的和气。
这动作和与吴明森接触的做法一样,她是在给程景行施压,并给了转圜余地。
至于怎么转圜,程景行再清楚不过了——让他放下莫爱。
程景行的回应也很坚决——承受她给的所有压力。
断了他的资金,他就找资金。
前些年在做国外几个工程时相熟的外资,他一个一个谈。
外资进驻,条件苛刻,政策性的风险也比与梁氏合作要大,董事会不一定会同意,但他还是要尽力一试。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梁茗贻是他半个师父,无关莫爱,她也是他必须要去翻越的一座高山。
本立不能被任何资方绑死,他程景行更不能受人钳制。
事情谈得不太顺利,程景行躺靠在办公椅上闭目,脑中依然停不下来,突然有人敲门。
他疑惑地叫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何岳。
他重新整理了几个项目的甘特图,用记号笔做了调整的标注,还将有可能接盘的资方名单列了出来,一套材料做得细致周全。
程景行看他熬红的眼,说:“回去休息吧,休一天。”
何岳扯扯嘴角,道:“您早上九点半有总办会,各部门都是跟我对接的,走不开。”
程景行笑说:“你比我忙啊。”
自从上次林市的事后,何岳对程景行这个老板多了份敬佩。
他没有架子,不好面子,做事总从实际出发,方法不拘泥于常规操作,言出必行。
更难得的是,他这人行事敞亮,对付人的手段都在明处,足以证明他为人磊落,还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嚣张。
“程董,我不明白,您都知道问题在梁氏,为什么不直接与梁董交涉?”
何岳忍不住问,连夜加班他也看出程景行的坚持。
他很少问这种问题,程景行点了支烟,把打火机扣在桌板上,说:“谈判是要有筹码的,这局我输不起,不能轻易上桌。为什么问我这个?”
何岳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甘特表,道:“这么大牺牲,值得吗?”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多少能猜到与那位莫小姐有关。
“你看海城房价那么高,刚需买房的人只多不少,他们难道有觉得钱花得不值吗?”程景行看着窗外霓虹说,“确认是自己这辈子都需要的,付出什么也得去争取。”
“我懂了,”何岳叹一口气,“还有四小时上班,您休息会吧,会议材料等会送过来。”
程景行点头,灭了烟,重新闭上眼,好歹是睡了一会。
———
资格考试成绩出来了,莫爱第一时间登陆账号查看,两门都通过了。
考生内部邮件里有一条提示跳出来,通知她三个月内要找有资质的出版公司挂证,不然成绩过期,也就作废了。
莫爱算算三个月也够她换工作的了,第二天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叶沁沁。
“虽说知道是迟早的事,但还是挺舍不得的,”叶沁沁表情有些惨不忍睹,“空总还说这次提级要把你报上去,哎,算了,你还是去做你喜欢的事吧,为了你妈,你都苦了自己好几年了。”
莫爱说:“离开你,没人罩我了,我才要受苦呢,我换行业,相当于重新起步,做不好的话,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到时候只能蹭你的饭。”
叶沁沁大手一览,装大款模样,道:“好说,跟我去食堂吃大餐。”
两人笑着走员工通道去餐厅。
路上莫爱电话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她讶异过后,狠狠皱了一下眉。
接听说:“梁穆?”
对面声音很嘈杂,梁穆说:“我在环球,你吃饭没?一起呀。”
莫爱道:“梁总,打工人要去吃食堂了,你自便吧。”
“别呀,”梁穆不依不饶,“给个机会嘛,真有正事找你,你食堂在哪?”
“什么正事,你现在说。”
“你家程景行的事,够不够见我一面?”
莫爱心弦被拨了一下,迎上叶沁沁询问的眼神,对着电话说:“你到接待大厅等着,我过来找你。”
莫爱在接待大厅见到梁穆时,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剪掉了长发,三七侧分的背头,干练规矩,笔挺的银灰色西装,配上他清秀的五官,更显爽利,只右耳的小环耳钉透露了一点从前妖冶的味道。
“我就剪了头发,你别跟见了鬼一样。”
“那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
莫爱说出去吃,梁穆却对食堂非常感兴趣,硬要她带他去。
莫爱拗不过他,躲着人,带他过去,帮他刷饭卡买饭。
可供选择的自助餐十来个菜,外加水果甜点,梁穆挑了五六样,满满一大盘,放小桌上,与莫爱对坐着吃。
莫爱拿起筷子,看着他说:“景行怎么了?”
梁穆嘴里嚼着虾,含糊说:“先说你的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莫爱卸了劲头,用筷子扒开鱼块里的姜蒜。
梁穆吐了虾壳,擦擦嘴,说:“我问你,你是不是签了我爸给你的那个合同?就是沐沐那个事的。”
莫爱愣了一下,没说话,那表情已经给了回答。
“我就知道,公司那五百万是打给你的,”梁穆放下筷子,定神看她回避的表情说,“这事我家做得过分了。”
“什么过不过分的,赔我钱有什么不好的。”莫爱逞强道。
“你都说了不追究,也澄清了那天沐沐没有责任,我爸妈还把你当贼一样防,这事就变味了,不是这么个理。莫爱,我知道你不好受,那钱估计你也不会用。事情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与你假惺惺地解释什么,毕竟那是我爸妈,我只是想说,我不认同他们的做法。你是我朋友,我没有控制好这件事,陷你于不义,是我不好。算我欠你一次,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一股苦涩滋味由心而生,梁穆这个不明真相的“朋友”,尚且重义,给她一句安慰,而生父赵泽只当她是亟待切割出去的毒瘤,样样事都决绝地要向梁茗贻表达忠诚。
莫爱垂眸说:“我能让你做什么,有你这番话就够了。”
梁穆叹声,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名片压在桌上。
莫爱凑近看一眼,是一个叫关晓柠的杂志社副总编,她记得严苓说过这个人,是梁穆的……新欢?
“关总是你海大的学姐,她那边杂志改版,正在做人员调整,我问过了,你的情况她能接受,要不要去试试?”
梁穆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即便是他都疏通好了,还是要以莫爱的意愿为主。
莫爱看着名片,心情复杂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梁沐沐的事,还是景行让你……”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除了程景行,就没人真心愿意为你做点事了?”梁穆说,“我也是你朋友,看到有好的,适合你的机会,介绍给你,这很难理解吗?”
“没、没有。”
莫爱被他说得挺不好意思的了,堪堪收下名片,道了谢。
“可以说景行的事了吧?”
梁穆瞥她,一脸“你恋爱脑没救了”的表情。
“我妈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没有正当理由,就压着本立的项目资金,程景行被掐得有点死,我给他放了几笔款过去。”
莫爱悬着的心又被捏紧,程景行还是开始了与梁茗贻的对抗,他不等她答复,已经把事情做在了前面,他总是这样,行动先行,让她更揪心。
“你这什么表情,”梁穆给她夹一块鱼说,“没事,这点事情你男人应付得了,我不还在给他当内应吗,安心安心。”
“你不会被你妈怪罪吗?”
“会呀,”梁穆无所谓地说,“反正我一直都混,她也习惯了,我倒是真搞不懂她怎么就突然开始针对程景行了。”
莫爱默不作声,口里的饭味同嚼蜡。